,这个字吕梁识得,沈磻的。
月上中天,青词被投掷进香炉里,青烟升腾,飘向虚空,在隆昌皇帝眼里,沟通着天地。
“今夜祭祀月坛,本是乐事,幸事,”皇上下了祭台,沉声道,“可朕一想到,夏至之时,未能像如今这样,祭祀山川湖泊神祇,就难免痛心。”
朝臣一片肃穆,皇上在这个时候提起夏至祭祀,是要提起城南的地坛了。
地坛原先是祝禀负责建造的工程,但后来因为内部牌位配享上的礼制争议,烂尾了,当时还牵扯罢黜了一群文臣,到后来,就没有人再提,地坛的修建搁置荒废至今。
“皇上,地坛本是武定侯着手修建,如今武定侯出征俺答,不知这次重启由谁来负责修建?”柳清出声问道。
隆昌皇帝的眼睛往身着祭祀服的朝臣中一瞥,沈磻隔着几行人头,被那眼睛瞥过,心里猛地一紧。
“在洛阳任职礼部尚书的沈治,当年两次翻修皇陵,”隆昌皇帝垂眼道,“可用之士,明日召回长安城。”
皇帝话音刚落,沈磻脸色一变。
江长楹听见站在她前头的江琰倒吸了一口凉气。
沈治,沈磻他亲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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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坛重修这件事儿,时隔几年,又重新被提起。沾上边儿的官员,接到风声的商贾,私下窃窃杂杂,风平浪静的长安城生出暗涌。
天子走路时带起的一阵风,不知会扬起多少微尘。士林中人,谁不记得上次地坛带起的礼仪之争,罢黜了多少人,又起复了多少人。
这次,又有谁凭好风而起?又有谁失势而下?
“涴清姑姑,”江长楹问道,“这修地坛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讲究?”
沈磻他父亲调回长安,不是好事?
怎么那天都好像他接了烫手山芋的样子。
这事江长楹不敢问自己那些兄长,回到宫里,只得等到回到宫里,来问楚涴清。
楚涴清是分来的礼仪姑姑中的一个,江长楹对她很是喜欢。
一是楚涴清长了张讨喜的脸,女人也爱美人,尤其是楚涴清这样气若幽兰的美人。
二是楚涴清比旁的满嘴《女诫》的姑姑有趣的多,有一回楚涴清看书被她撞见,江长楹一扫书的封页———《资治通鉴》。
“我的好殿下,”楚涴清求她,“别声张给其他的教习姑姑,她们非闹到皇后那里去。”
“好是好,”江长楹拿着那本书在她眼前晃荡,“不过以后你得带我一起看,我看不懂的,你得讲给我听。”
楚涴清最喜的《词赋》《文心雕龙》,江长楹兴致缺缺。她最爱楚涴清讲《韩非子》,也爱听她讲庄周。
这些是国子监的先生不曾教给她的。
先生只教儒道。
楚涴清想了想,“夏至之时,祭祀皇地祇于地坛上,万晋诸位先祖配享。”
江长楹点点头,功臣附祀于帝王宗庙,共享香火供奉,叫配享。
帝王牌位在祭祀天地时放于两侧,也叫配享,这些她是知道的。
“最开始修建地坛的的时候,武定侯提议,把献王的牌位也放进去……”
献王,江长楹的爷爷,当今皇帝的父亲——是王爷,不是皇帝,当今的皇帝是从皇氏小宗过继来的。
皇帝很在乎自己出身。
他不肯认本是自己堂哥的武宗为父,自继位起,便一直想方设法抬着亲生父亲名号。
“六部和翰林院都觉得此事不妥。”
武定侯想投其所好,把献王牌位迎进地坛,可地坛里供着的,除了皇地祇,便是万晋历代帝王。
献王一个边地王爷,牌位迎进去,于理于法,都不合。
“当时反对武定侯的主要是说,迎献王入地坛,与《礼记》有违,与孔子所推崇的有违。”
但皇上最不愿意在这些事儿上让步。
“后来武定侯上书,降低孔子尊号。”
这连江长楹都错愕地瞪大眼睛。
“没人阻止?”
这太荒谬,江长楹不算儒生,但她读《论语》,学《五经》,儒家学派几千年被确立为汉人学说的正统。
孔子,那是天底下儒生的老师,是儒家的祖宗。
“有,”楚涴清回忆道,“当时是翰林院的一个庶吉士上书,称孔子是天下读书人的始祖,不应被降低尊号。”
“那个庶吉士,当时曾是武定侯座上宾来着,这件事在长安城一段时间,是武定侯的笑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