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他已经另有决断,但平白费了这些功夫,却没得什么实惠,他心下仍生出一股浊气,起身就是一脚踢过去。
孙大突然受了一击,浑身的肉膘重重地拍在地上,八仙桌剧烈一震,桌沿边的茶杯陡然被震翻,浇了他一身茶水。
他被吓得面无人色,顶着满头的茶叶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不停求饶。
紫袍道人端坐在桌旁,见他这幅惊惶万分的神色,突然就愉悦了几分。
“这几日看好他,人莫要丢了。”他缓缓道。
孙大伏首在地,连连应下,“是,是,我一定把人看紧了!......仙人可还有别的吩咐?小人一定尽力做到。”
“方才的设坛之事......”紫袍道人想到自己殿中那少到可怜的、从神君殿的指缝中流出来的份例香火,心中闪过一丝贪念,“逢九设坛,贡品香篆丰厚些,你白白从我这儿得了大笔钱财,却没有办好事,总得从其他地方了了这份因果。”
他也想体味一番,受凡人崇敬钦仰,香火源源不断,究竟是何种滋味。
——
紫袍道人身形极快地一掠,眨眼间便消失在孙大眼前。
孙大的手臂还有些后怕地哆嗦,颤颤地扶着桌子站了起来,待擦干了汗,重换了身衣裳,才走出门唤人去将阿赤寻回来,严加看守。
几个随从打扮的人拎着杯口粗的木棍出门寻人,陆令遥仰望了片刻灰蒙蒙的天,忽而转身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萧炽没有出门,他就在这个宅子里,她已经感应到了。
屋子狭小,只比贡院的号舍宽上几分,连张桌案都摆不开,只有一窄床、一长柜,缺了口的旧茶具随意地搁在一旁的长凳上。(注2)
屋内光线晦暗,冷冰冰的薄被子凌乱地堆作一团,被子下蜷缩着个颀长清瘦的少年郎,似乎高热才退,额上还残存着密密一层薄汗,苍白的唇上还有几处干裂的血痂。
几日不出门,原是病了。
陆令遥静静地打量了一圈,这屋中连口水都没有,更别提能除病的汤药。
也不知他生生熬了多久。
若是卢璎还在......
陆令遥摇摇头,将一股脑儿涌上的思绪抛开,手背轻轻地挨到他的额上。
才刚碰到,萧炽紧闭的睫毛猛地一颤,他睁开迷朦的双眼,勉力坐起来往后一躲。
“谁?!”
待看清了来人,他愣在当场,病中泛红的眼猝然一亮,又如流星般转瞬熄灭,他不可置信地呢喃道:“厉鬼姐姐......”
他动作太大,洗得发白的中衣松散,露出瘦凸的锁骨和几条触目惊心的旧鞭痕来。
陆令遥声音发沉,问:“这是那人牙子打的?”
萧炽下意识捂上衣襟,遮住了难看的伤疤,他如同在暴雪中行走已久的路人,被天降的暖意打得措手不及,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久久凝视着陆令遥白至透明,仿佛下一刻就要化烟散去的脸,生怕这是他久病之中的幻觉。
是梦吗?
从汤泉山逃下来之后,他常常梦到在园子里温柔招手的母亲,梦到总是笑意盈盈的紫苏紫苑,甚至有些时刻,他还梦到过那位薄情寡义的父亲.....
人生黄粱一梦,他在看不到尽头的苦痛里反复回味甘甜的前半生,却从未有一刻梦到过她。
这个只有他能看见的厉鬼,随着那些幻觉般的美梦消失十年,再也没有出现过。
他愣愣地看着眼前的鬼,直到陆令遥在他面前打了个响指,他才猛然反应过来,是真的,不是幻觉,更不是他死前的一场飘渺幻梦。
她又来看他了。
萧炽喉中烧得干哑,无声地张了张嘴,好半响才“嗯”了一声,慢慢说出话来,“……是很久的旧伤,他现在打不了我的。”
陆令遥怒从心中起,很久以前,他不过是个未满十岁的孩子,这些鞭痕至今还有如此深的痕迹,当时必定是受了极重的伤。
屋内沉默了片刻,萧炽脑袋昏昏沉沉,又有些近乡情怯,搜肠刮肚地问了一句。
“你......还没有去投胎吗?”
陆令遥一愣,忽而笑了出来,一双杏眼亮晶晶的,令人望之心喜,“你怎么每次见我,都要问这句话呢?”
萧炽被她的笑意感染,也难忍地轻笑了一声,不料喉中一痒,捂着唇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陆令遥转过身轻拍他的脊背,却发现门旁的小窗前还摆着个小巧的香炉,炉前还摆着一碟精致可口的糕点,搁置了几日还有清淡的甜香,用料不菲,与这个破败不堪的屋子格格不入。
待萧炽咳嗽声停,重新躺下,陆令遥走了两步,好奇地看着那碟点心。
萧炽不敢移开一瞬目光,鬼神来去无踪,他方才其实更想问,她这十年去了何处。
有时夜间也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