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自噩梦中惊醒。
她已不再年轻,细长深刻的皱纹攀附眼角,即使涂上了厚重的脂粉,也分毫毕现。
不过丫鬟仍足足用上一个时辰,为春亦时化好了精致的妆。
妆容将冷汗与眼泪抹去,锃亮的镜子里,依稀可见这位百英庄老庄主当年风华。
“不迟他,又去找小晚了么?”春亦时捻着一颗颗鱼食,见鱼儿争相跃出湖面抢夺,她便又多撒了些。
婢女恭敬地应了声“是”。
春亦时黯了脸色:“让他点到即止、早些回来,勿伤了两家和气。”
婢女躬身应下,嘴角却是一撇,显是不以为然。
当初春家秋家感情是好,但在秋勿晚斩春不迟之父单万河于剑下后,两家之间哪还有什么和气。
老庄主真是老了,记不得事了,连自己夫君死于谁手,都忘了个干净。
鱼儿散去后,寒潭愈发显得清幽,水波隐隐绰绰,似是一张张故人面孔,变幻莫测。
其中一位,乱发蓬勃,面容腊白,灰色的铁质眼珠一眨不眨,僵硬的肢体微微前倾,似乎在向谁递着什么东西。
“黄粱一梦,惊悬而起。惊木悬木本是一对,惊木制的法器可带人入梦,既你执意破局,我且将这入梦令借你,春庄主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进梦一探便知。”
李破途对面,一双满是剑茧的手伸了过来,小心翼翼地接过了这枚小小的入梦令。
傀儡冷冰冰的眼里极快地闪过一抹难以分辨的情绪。
“魂魄入梦,真身空悬,可要多加小心呀,秋大侠。”
……
许是李朝行一手隔空入符起到了作用,接下来几日,倒是再没有不长眼的。
十天一晃而过。这日清晨,阿琳达想吃街北老张面摊子上的油泼小面,早早便去排队。
李朝行坐于窗沿,望着蔼蔼晨光,手中铜币抛起又落下。
昨日的刺客,什么线索都不曾留下。
他们长相普通,衣装干净,兵器是统一制的铁器,不仅跑得快,自尽也是毫不犹豫。
“叩叩。”房门突然被敲响,来人未作等待,在敲过门后便闪身而入。
“悬木第一任买家,徐衍之。现拥有者为秋勿晚。”
此人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声音嘶哑目光混浊,一张价值不菲的□□严丝合缝地盖在他脸上,缓慢而清晰地说完了全部信息后,他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宣文阁。
通闻楼的“信使”向来如此,他们好似一个精密的轴,有着设定好的、百年如一日的轨迹,就算顾客第一遍没听清楚,或想与之产生额外的接触,信使也不会多作停留。
所以李朝行索性嘴都没张。
虽说第一个名字略显陌生,第二个名字却无疑如雷贯耳。
这个人,在今晚,就要和春不迟一比高低。
是巧合么。
若李朝行问的是惊木的去向,此时他也许能想到更多,李破途从不做烂好人,从他手里给出去的东西,绝不会单纯是为了挽救。
眼下,李朝行只能去寻秋勿晚。
大战在即,这位高权重的武林盟主,早就离开了通闻楼,不过道家找人自有一套,李朝行来到当初他们撞见的转角,以步伐量距,调整几番角度后,很快推出了秋勿晚当时所住的房间,再从他房中找到一根还未打扫掉的剑柳,附于黄符背面,以手蘸水,画符成咒,一张寻人符就此成型。
不过这寻人符初一生效,就在掌心嗡鸣不止,其上图案更是火急火燎地褪色,很快便消失了一小半。
李朝行皱眉。
人言十日后,并不是十日晚。任谁也不会想到,春秋之争,竟然是在早上。
而现在看来,秋勿晚竟是不敌春不迟,若他没藏一手底牌,怕不等到李朝行找过去,寻人符就会因秋勿晚身死而彻底无用。
李朝行给阿琳达留了张字条,翻身跃出楼外。
金都繁华,日头未升城内便已有了人声,三两行人行色匆匆,无一察觉到李朝行从他们身边掠过。
李朝行并不擅长轻功,他给双腿各拍了一张轻身咒,紧赶慢赶,总算是在秋勿晚血流干之前,到达了他们相约之处。
那是枕魂河旁的一片竹林。
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几具尸体。
李朝行扫了一眼,认出他们所围,乃是一个无比凌厉的七星剑阵。
怪不得秋勿晚身受重伤,俗话说好汉难敌四手,一个春不迟他尚能对付,七八个顶尖高手齐至,即便是武林盟主也只能饮恨。
只见秋勿晚被自己的剑仰面钉在了一颗老竹上,高大沉重的身躯将竹子压的几近弯折,他的四肢被拧断向后叠起,鲜血如雨而下,浇得绿叶腥锈淋漓。
他嘴里紧紧咬着一块罗盘模样的物什,林间晨雾如有意识般盘旋于它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