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小心撞到了床头的软枕。
他模糊地记起来,自己似乎是因为起早贪黑认字得了热病,一躺就是好几天。而面前坐着的,正是他屡次三番的救命恩人,三闾大夫屈原。
他愣愣地看着屈原,直到屈原抖抖袖子,给他看自己手臂上两排深红的牙印,微笑着对他说:“是不是梦到饭不够吃?多亏我穿得厚,不然要被你这小狐狸咬穿了……咳咳!”
小狐狸?是不把他当人看吗?算了,本来他们这些穷人活得,也还不如贵族豢养的宠物狐狸。
“先生……怎么样?”他虚情假意地关怀道。
屈原摆摆手,眼睛边缘有细密的红血丝:“人到了年纪,秋风一起,就不太痛快。你先喝汤。”
听说屈原是前朝的左徒大夫,掌楚国宪政,如今不得新王宠信,便只负责屈、景、昭三姓贵族文教之事。这些年受他春风化雨的贵族子弟不少,因此“先生”的名号也在郢都传开了。
他不太相信屈原这样尽善尽美的人真的活在世界上。屈原至清至察,待平民极宽和,待权贵极严厉,待朋友极信任……甚善而近伪。屈原收养了许多孤儿,教养一番后又给他们找事做,宋玉也是其中的一人。
贵族怎么会真心对百姓好?不过是做做样子,博取美名而已。
心里虽这么想,宋玉依然乖巧地把汤一饮而尽——他需要博取眼前人的怜爱,以求他给自己安排更好的前途。
奇怪……这汤药的味道很是熟悉。恍惚间,他鼻子酸得发胀,胸腔内气血翻涌,似乎他已经认识眼前的人很久了。
而这次见面,是难得的久别重逢。
“怎么哭了?别怕,先生虽然老了,对付小孩梦里的恶鬼,还是绰绰有余。”
宋玉不由自主地扑进男人的怀里,发疯地嗅后者身上的杜若香。
“玉儿,我曾问过你的真名,你不肯告诉我,因此我才自作主张给你取了名字。方才听见你在梦里说,你的名字叫‘宛’,是这样吗?”屈原抚摸着他,从肩头到后背。
宋玉听到屈原开口,稍稍冷静了些,不好意思地从他怀中抽身出来,点头,又摇头,说:“我喜欢先生的赐的名字。”
其实他还是喜欢“宛”这个读音,因为“宛丘”,正是他出生的地方。不过有名有姓,“玉”听起来也贵气,在郢都活下来或许更容易。退一万步讲,怎么能拂了贵族的好意?
“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要骗自己。”一直笑眯眯的屈原突然冷了脸:“名字是做人最重要的事情。”
宋玉仍是摇头,坚定地说:“我很喜欢先生赐的名字。”
“你喜欢就好。”屈原显然被他突如其来的亲近逗乐,说:“这么晚来找你,是想问你一件事。之后的去处,你可有想好?”
宋玉沉默了,不知为何,他既想走,也不想走。若是走了,以他的年纪,肯定要给人收养,挨打挨骂饿肚子都可以想见。若是不走,那便是入了贱籍,一辈子困在四四方方的天地里。
可是,眼前的人是如此让人移不开眼睛。月光落在屈原的脸上,倒像是他怀抱着明月一般。
见宋玉不语,屈原握住他的手,说:“这些孩子里,你是最勤勉聪慧的。我友人家中有位小公子,今年四岁,到了要初学六艺的年纪。你想和他一起进学吗?”
屈原的手心有些发烫,神色很疲惫:“我今年四十五岁了,很需要一位晚辈帮我抄抄写写——顺便提醒老头子不要睡太晚,也别穿太少……咳咳!”
什么?宋玉怀疑自己听错了。
“子宛,我总是这么武断,这么着急,不该擅自给你取名字。你先好好休息,我还有些采风来的民歌没有整理,读书的事,等你好全了再说。”屈原叫了宋玉的本名,慈爱地拍拍他的肩膀,风风火火大步而去。
不行,万一有更优秀的人出现,改变了屈原的想法怎么办?
“先生,我愿意!求你收下我。”宋玉翻身下床,学着贵族的礼节,向屈原作揖。
屈原转过身来,月光下的他像是以月色为衣裳的仙人。
“既然答应了,可不许再反悔。”屈原温和地说:“还有什么顾虑?一并问出来吧。”
宋玉怔了片刻,不知哪来的胆量,开口问道:“先生,吃人肉的狐狸,穿上人的衣服,吃人的饭,就能和人一样吗?”
仙人不曾动怒,他的表情还是那么温和:“狐狸和人,都是生灵,都要随波逐流,没有什么不同。只是人的心更亮堂……”
仙人的话戛然而止,人直挺挺地向后倒去,月影流转,光晦暗下来。
琉璃般的梦境碎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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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哥哥,你怎么也大白天睡觉?先生刚刚来叫你都不醒,还自责说对你太严苛了。”头戴草帽,身穿短打的英俊少年双手撑在膝盖上,俯身看他:“这肯定是跟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