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过来一把抱住了我的腿。紧接着，陆续有人开口哭求，原因无非有这样几个：太武皇帝夺了我的江山，我怎么能替他做事，那和认贼作父何异；他们让我进尊武堂是不怀好意，如果夺旗之战有一点闪失，我就是罪魁祸首；南清宫比外面安全，一旦出去就是中了他们设计的圈套，等等。他们口中出现最多的几个字就是列祖列宗。和往常一样，我所做的但凡有一点和他们希望的不符，他们就搬出列祖列宗来。可是，亡国的前夕，他们口中的列祖列宗并没有眷顾我们。
我一句句地听着，我想，他们藏在内心最深处的那个原因，没有人敢说出来。我在南清宫，就是庇护他们的大树，我一旦离开了，他们该何去何从呢？
可是他们真正错了，我留在这里，才是对他们的最大危害，太武皇帝没有一天真的对我们这些人放下心来，我离开了，剩这些年迈的遗臣，他们才会真正被人遗忘，遗忘才是安全，没有人会再对他们不利，因为没有意义。
他们没有一个人替我想过，只恨不得将我和他们牢牢绑在一起，同生同死，他们或许没有多少年可以活了，我毫不怀疑，当他们死去的时候，哪怕那时候我仍然算得上年轻，他们也会拉着我一起去死，美其名曰，为前朝献身，这样见列祖列宗才说得过去。可是，怪不得他们，他们和我一样，也是一群亡国失家的可怜人。我从不怀疑他们的忠贞，至少他们在改朝换代的那时候，没有直接投降新朝。可是，他们的忠贞令我感到害怕。
我将年迈的太傅扶起来，扫了他们一眼，轻轻地说：你们不要哭了。我走之前，做了三件事。第一件事，我得到了太武皇帝的同意，我不是私自离开南清宫的；第二件事，这些年，我得的大大小小的赏赐，有玉器，有字画，也有金银珠宝，分文未动，全部留在我的寝宫里，都留给你们，你们每人分一分，足以让你们安享晚年；第三件事，我请靖安侯慕珏给了一个承诺，我走后，南清宫的铁锁依然会悬挂在宫门上，没有人会再来为难你们，他的话，比我的话有分量很多。至于我，你们也不必担心，我不是再替夺了我江山社稷的那些人卖命，我是再为自己，争取一把。
我的这段话一说出口，果然，庭院里的哭声顿时小了许多。他们或许听不懂我的最后一句话，但是，我说的前面三件事，的确是为他们考虑到了以后的生活，这就够了。
我朝他们曲身行了一礼，说：二十年来，承蒙大家照顾，才苟且偷安长大成人，如今分开，望大家各自珍重。
我终于迈开了脚步，这一次，没有人再来阻拦我，我沿着长长的宫道走到宫门前，我听到那把悬挂了十七年的铁锁被解下的声音，厚重的宫门“吱呀”一声开启，我看见了一个人，一匹马，一辆马车，慕珏长身玉立，嘴角噙着淡淡的一抹笑，手上轻拈一把墨玉扇子，俊逸出尘到几乎让人挑不出一丝瑕疵，我不知道他等了我多长时间。
他上了马，我上了马车，掀开车厢的绉纱帘子之前，我问：我还需要回南清宫吗？
他骑马走在前面，没有回头，只是说：你想回就回来，不想回就不回来。
我的脸微微昂起，迎着清晨的阳光感受到了一丝暖意，马车缓缓向前行驶，我听着哒哒的马蹄声，我似乎离自由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