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省阳谷县在国家舆图中查看,自然是芥豆之微,皇帝治理国家千头万绪中的一小撮乱麻罢了,于阳谷县熙熙攘攘讨生活的百姓而言呢,既无太好,也无太坏。虽然也有一些读书人金榜题名,在金銮殿前愿表白表白自己的家乡,无奈温柔绰约不过姑苏,富贵风流不过长安,繁华豪气不过金陵,山东省阳谷县只是个好坏善恶缠绵不休、不富不贵的穷地方罢了。
但要一家一户讲起,各有各的辛酸不易,人与人的交际关系织起来毫无头绪,便从小人物开讲罢。
阳谷县来了新住户,一来便置起百间房屋。
一出手便如此阔气,街坊邻居难免举头张望,探听新邻居的身份,只见县令老爷先来拜访,四人抬的官轿,晚间时分,两个丫鬟前边打灯笼,县令老爷的官轿才回,立即又有本地的富商、财主前来拜访,真是让街坊邻居大人物看花了眼。王家说他家是南边来的巨贾,陈家说他家是北边来的将军,公婆各有理。
直到新住户闭门谢客,街坊才见他家的老管家。
老管家带着小厮说的好听,什么我家老太爷原来是京官致仕,如何有身份地位,这几日叨拢邻居喧嚣街道云云,奉上礼物一份,邻里敬畏之余无不满口奉承,回家打开礼物盒一看,是茶叶,来客泡着喝吧。
既有了房屋,便要有下人来配。
为主人洗衣的女仆,驾车的车夫,扫洒浇花的丫鬟,侍奉主人的贴身下人,操持厨房的厨娘,供主人驱使的管家,要过得舒服,一个主人至少要七八个下人来相配,更不论四世同堂的大家族。这样的家族人口多,自有一套规矩章法,左膀右臂、亲近的身边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跟随主人家从南闯到北,主人衣被锦绣,他就穿红着绿,主人衣着简朴,他就麻布裹身,虽随着主人致仕,不复门庭荣耀,但这般老人无疑使人尊敬,只须采买来做活的粗使下人,这百间房屋就能活起来。其中便有一妇女,姓王,单名惠,年二十有一,是个无家累的寡妇,卖身给生药铺黄家。
王惠姿色平凡,但年轻,自丈夫溺水身亡,是非变多,没有孩子,她在婆家坐不住,十分害怕婆婆做主卖她进山好回当初进门彩礼的本儿,娘家家贫,于是自卖自身到黄家烧菜,每月的工钱都交给婆婆。
又有会侍候花竹的崔老汉,他娘子崔婆婆,和王惠一道由黄太太做主赠给这大府城乍来乡下的人家。
王惠背着小小一个包裹,四身衣裳并一支丫鬟梅花赠的银簪,屋宇宽阔整洁,四处建设不知是什么讲究,要知道房屋也是分美丑的,这百来间房屋得像扮美女一样装扮,便如美女一般赏心悦目了,王惠几乎不敢抬眼细看,不是怕显得自己没见识,而是怕唐突了这房屋。她曾听黄太太说过,这家主人姓李,和黄家有丝丝缕缕亲戚关系,王惠暗想,怪道儿呢,买人时花费几十两银子,眼不眨就送出去了,原来是这样富贵的亲戚,若我家有这样的亲戚还愁什么,哪怕伏小做低百般讨好,人家手指缝露一点就好处不尽了。
等到了地盘和操持厨房的钱妈妈、韩雪娘互相见礼,虽然是做活的下人,一致穿着青色棉布背心,青布巾包头,难得齐整,一时又有个穿青缎背心,红绫夹袄,梳双螺髻,杏脸桃腮的漂亮姑娘要带她拜见主人,钱妈妈、韩雪娘脸上堆笑,口称冬花姑娘,话说得比姑婆都亲热,一个要让茶,一个要让坐,偏冬花姑娘笑吟吟地寒喧几句家常,便轻轻就拒了。
那股从容劲儿,王惠只觉得虽然是未出嫁的黄花大姑娘,比生药铺的黄娘子还强呢,要不她是当官人家的女儿呢,比土财主家的小姐就是不一样。
冬花道: “姐姐快和我来,拜见老太太。”
王惠连忙应声: “诶。”又问: “好姑娘,崔娘子也跟着去不?我这心慌慌,你奶奶叫俺要说啥?”
冬花面露诧异,转而连忙笑道: “这话我可不敢应,好大姐,我奶奶可不在这里,我是大少奶奶身边的,仗着少奶奶的福厚脸叫我一声姑娘,实则算什么姑娘。王姐姐你放心,老太太问几句亲戚,崔娘子已经请去给老太太磕头了,老太太是可慈祥的,待人和善,从不打骂人的,没有三头六臂,怕什么。”
王惠才知道有这般美貌丫头,难道这就是大户人家所谓叫通房的丫头?穿过两道月洞门,一路沿花垂柳,到五间正房,两边设有厢房、耳房,两个小丫头打门帘,并不喊话,而是秀气地平声通报: “冬花姐姐回来了。”王惠低着头迈进里头,只觉得如一脚迈进初夏,暖烘烘,热熏熏,中央是一个银发老妇,下首坐着满头珠翠、遍身锦绣的女贵人,由大丫头、媳妇、嬷嬷簇拥着,王惠去磕头,只听得上头问话,是哪个人问话呢,王惠分不清,也不敢抬头,想到什么说什么,幸好主人并不计较,偶尔还有宽和的轻笑声传来,只觉目眩神迷,浑浑噩噩地熬到走出门。
冬花抿嘴笑道: “王姐,回过神儿来。”
王惠问: “我怎么没见着崔娘子?”
冬花笑道: “怎么没见,崔娘子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