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她的眼睛,漆黑的瞳仁深不见底。
碧环一脸无辜,“姑娘好好的疑心奴婢做什么。”
我倍感气闷,心想,下回投胎定要长个灵光点的脑子,把别人瞒着我的事都自己想出来,那才叫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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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环先前叫我去隔壁打探时,用的说法是“看看是不是太妃的人”。
现在得到答案了:我母妃姓叶,这将军也姓叶,两人是兄妹。
母妃已经利用我传播瘟疫,导致阆州病患无数,军营有过之而无不及,还有我的“死”作为战争发动的借口。现在,阆州民生凋敝,剑南士气振奋。对剑南而言这意味着极大的赢面。
看看是不是太妃的人……所以,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想至此处我如梦初醒,猛地拍了拍碧环的胳膊,“你是不是想说,这一战并不代表全剑南,只是母妃那一党的手笔。事成之后,军功归姓叶的,疆土归姓叶的,剑南的大权……基本也要归姓叶的。”
碧环怔怔地看着我,深邃的眼眸里闪着微光,“姑娘,您真的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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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上每一个傀儡皇帝的背后,都有一个垂帘听政的太后,或者一个只手遮天的权臣。在剑南,我十一岁的弟弟就是个那个傀儡“皇帝”,我母妃叶繁是“太后”,叶兼则是权臣。
而剑南的情况还没那么典型。剑南没有皇帝,剑南王只是一个前朝藩王,打着前朝大陈的名义,用前朝皇帝封摄政王的临终旨意实行统治。而前朝皇家并不姓沈,所以剑南王哪怕手握帝王般的权力,在名义上,也和剑南其他人一样,都是臣。换言之,即便有人取而代之,那也不叫篡位,而只是臣子之间的争权夺利。
这一战后,叶氏一党少则占领阆州,多则攻入荆襄,总之扼住剑南和中原之间的咽喉不成问题——这个结论是我在隔壁听来的。宋昀无官无职,却也关心天下事,和宋墨成商讨了好一阵子。我听得云里雾里,只记下这一句结论。
“越来越乱了。”我分析到这里已是一个头有两个大,“一个剑南就让两边乱成这样。若是荆襄一带再分裂一个什么王出来……”
碧环一脸无奈,“姑娘,奴婢就是怕您又做什么不顾自己的傻事,才一心瞒着您的。”
我陷入沉思,“……你确实了解我。”
碧环一个激灵从床上弹起来,“不是吧!您还真要……”
在她惊讶的目光里,我点点头,“去州衙。”
我主动跑到州衙说“我就是郡主,我还活着,你们别打了”,怎么看都像是有个蠢蛋郡主投敌了。实则不然。连我都能看出来这是党派之争,剑南那些个绝顶聪明的官员一定也能。我还活着,并且明面上成了人质——哪怕剑南可能没人真的在乎我的命,那么剑南的主和派,或者说沈氏一党,就有了反对的余地。
碧环蔫蔫地靠着墙,脸上写满不悦。
“怎么了。”
她抬眼看我,“奴婢想劝您别去,但又觉得劝不住您。”
“……你确实劝不住我。”
“郡主,眼下这么安稳的生活,您就一点也不眷恋啊?”
眷恋吗?也许吧,但不重要。现在摆在我眼前的问题关乎边境战事,两国邦交,乃至数万兵卒百姓的生死祸福。和这些比起来,我的那点眷恋实在不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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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把你们托付给隔壁,用的理由是我要去利州寻亲,你们别说漏嘴。曹四和玉芝不是身子好些了么,痊愈后就自己照顾自己,别太麻烦人家。银子我留了二十两,省着点用。药方我给你们写了一份备用,玉芝你贴身拿着。晚些时候,我来找你们。”
“姑娘,你们到底去哪儿啊?”
“剑南太久没消息了,姑娘要想办法去打探一下。”碧环替我编好了理由。
这些天来,窦小七日日带两个工友来帮我重建主屋。废木料已经清理完毕,打槽后的土地裸露在外,我的设计图也出来了。本来不日就可以动工,现在却不得不编理由延期。窦小七问我:“姑娘,你去寻亲要多少日子?我要去服役了,过二十日才能回来,你这里……还打算等我么?”
我心说我可能一辈子也回不来,索性搪塞道:“我大约走得比你更久。待回来了,我去找你。”
宋昀那边,我用的理由也是寻亲。他以为我还会回来,所以我要还《孟子》他没答应。我想,他家藏书万卷,总不差这一本,我索性自己带在身边,应该……不算过分吧。
最后,我看了一眼碧环,她的眼神格外坚定,“奴婢跟着您。”我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至于昨天说的去州衙登记户籍,现在来看也不必了。就当白朝露这个人没有存在过吧。
吃完最后一顿家常便饭时,外面天气正晴好,几缕阳光驱散了多日的阴霾,在天井里投下一片温暖的橙黄。碧环从偏门进来说:“隔壁宋参军出门了,穿的是官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