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载,根基未稳,他寿命有尽,至少龙御归天前要留一个安稳的江山给他的子孙后代。
“陛下。”
苏宜潭躬身上前,轻声道:“天要黑了,该用膳了。”
李戬一动未动,他的面颊在跳动的烛火映照下忽明忽暗,阴森深沉,半晌,李戬开口道:“苏宜潭,姚昶已经死了多少年?”
苏宜潭回道:“回陛下,约莫……快七年罢。”
“七年……”
李戬冷笑,“才七年就已经有人忍不住贪那么多了,看来姚昶死得还是不够惨啊,朕设立的那些严酷的律法也没有震慑到他们,你瞧瞧,那些流民都逃难到京城脚下了。”
苏宜潭叹道:“是啊,一锅米缸里怎么就偏要出那么几粒老鼠屎呢。”
“有老鼠好啊。”李戬向后一仰,他一面批折子,一面道:“有老鼠,就证明粮仓里有粮食。”
“苏宜潭。”
“陛下,奴婢在。”
李戬忽然搁下笔,他目光幽幽,深不见底,望着烛台上烈烈跳动的火苗,“传令下去,让薛元柏彻查河南道官吏贪污一案,给朕狠狠地查,宁可错杀,也绝不放过。”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他的齿缝里挤出,灯芯似乎烧到了底,火苗缩了一下,殿内渐暗,李戬说话时的神情阴沉到极致。
苏宜潭微愣,随即弯腰行礼道:“是,奴婢亲自前去,定将陛下口谕一字不差地带到。”
“嗯。”李戬应了一声。
话音落下,他又倏地喊住苏宜潭,似是犹豫,道:“还是让明婵进宫一趟来吧。”
苏宜潭顿了顿,颔首退出大殿,“是。”
李戬用膳时,崇明殿伺候的宫人进来重新换了烛芯,内监提着宫灯为程允棠领路,迎面碰上了将要出宫的凌霄卫指挥使薛元柏。
他穿着黑色的官服,腰间佩刀,见抬着公主的步撵前来,遂退至宫墙旁,垂首拜道:“十三殿下。”
程允棠掀起眼睑,淡然一笑,“薛大人,夜已深,您这个时候还有差事要办呐。”
薛元柏放下手,声音平静毫无波动,“职责所在。”
“皇城维安多亏凌霄卫,本宫应代京中众人谢过薛大人。”
“臣不敢。”
薛元柏头又往下低了几分,因有要事在身,只是客套了几句后他便离开,待他走远,程允棠收回目光,坐在摇摇晃晃的步撵上,似是随口问道:“怎么这个时候薛指挥使还要进宫?又生何事了?”
提灯的内监如实道:“晚膳时,陛下口谕,说让薛指挥使去彻查河南道官员贪污一案。”
听罢,程允棠若有所思,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一个月,几个主涉事官员先后下狱,等候发落,查出来的五百万石官粮及银钱已经悉数用来治灾与安抚百姓,怎么这个时候又派薛元柏去彻查了?
正想着,步撵停了下来,内监侧身恭敬道:“殿下,到了。”
程允棠跟着他步入大殿,李戬坐在御座上,苏宜潭并不在,偌大的崇明殿中,只有李戬孤寂的身影。
他手上还拿着笔,眼睛却已阖上,歪着头。
“父皇。”
她唤了一声,李戬睁开眼,有些迷糊,烛火幽幽地闪烁着,李戬认出了她的声音,自嘲地笑了笑,“怎么睡着了。”
程允棠走到他身旁,抬手按在他肩膀上,发觉李戬果然是年纪大了,龙体不复盛状,她轻声道:“父皇用过膳了吗?”
“用过了。”
“若是累了,便歇一会儿。”
“朕若是歇下了,这些政务交由谁来处理。”李戬坐直身子,重新提起笔,“你跟你母亲一样,一到朕身旁便念叨。”
程允棠没有说什么,李戬却不知为何突然停住,半晌,喃喃道:“这么多年,她从来没有入过朕的梦。”
程允棠意识到他口中的“她”指的是已故的程皇后。
“母后知道父皇日理万机,不愿打搅父皇,只求父皇能夜夜安眠。”
“她是怨朕,不肯来。”
李戬很轻很轻地说了一句,连身后的程允棠都没有听清楚。
年老的帝王很快从这短暂的惆怅与悲伤中回过神,他恢复如常,目光炯炯,忽地沉声道:“明婵,朕要立新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