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即霜城。
春雨新停,露水在草叶上滚动,朝阳照人间。
蝴蝶立在香气馥馧的花枝上,轻掀双翼,却被抓住一边的翅翼,猛烈挣扎起来。
捉住蝴蝶的稚童也不顾身上襟被雨露打湿,穿过浓郁繁茂的花丛,一路小跑到一个比他稍大几岁的少女面前,献宝似的将蝴蝶高高举起。
“阿姐,蝴蝶。”
“哪来的?”
“我抓来的,送给阿姐。”
“放了吧。”
“啊?……哦。”
季明池依言张开手,那只蝴蝶便扑打着翅膀飞走了。察觉到他的失落,季嫽捧起他的脸,左捏右揉,道:“阿姐不需要蝴蝶,你就是阿姐最好的礼物。”
“真的吗?”季明池的脸被她搓得通红,嘴唇嘟着,如吐着泡泡的鱼,“那同纪殃哥哥比呢?他也是阿姐的礼物吗?”
季明池口中的纪殃哥哥正是一年前来的季家,旁人口中的季家养子。季嫽见过他几次,那孩子不讲话,性子冷冷的。娘亲曾告诉她,他是流民之子,让她离他远些。
“那为何还将他带回府呢?”年幼的季嫽提过这个问题,但她的娘亲没有回答。
后来季嫽渐渐淡忘了此事,只在偶碰见孤身的纪殃时,随手赠他一点小物事,尽一些姐姐的责任罢了。
如今季明池再提到纪殃,季嫽只当小子之间攀比心,道:“当然紊儿才是了。”
“季姐姐。”
季嫽的话音刚落,于她身后,一道毫无波澜的声音蓦地响起。
是纪殃。
他道:“傅先生请小少爷去桂兰斋做功课。”
傅先生是季城主请来的老师,身在季府的男孩子没有一个不怵他的。一听此言,季明池便耷拉着脸,苦丧丧地走了。
纪殃也欲离开,季嫽叫住了他。
“阿殃。”
“怎么了,季姐姐?”
“你怎不跟紊儿一同去桂兰斋?”季嫽注意到,他要离开的方向正与季明池的相反。
“先生说,功课做完后便不限制我自由。”
桂兰斋中唯纪殃最特殊,他是做为季明池的弟弟兼陪同弟子进去的。平日里杂事繁忙,挤出时间学习就更不容易。傅先生最喜他,允他功课完成后可随时离开书斋,并准他五日二休。
纪殃也不负所望,于这一群季家子弟中,他的成绩最出色,表现最佳。
季嫽一时懊恼自己竟把这回事忘了,纪殃见她不再开口,行了一礼,道:“那阿殃先离开了。”
语罢,转身离去,风吹过他乱蓬蓬的头发,被布衣遮盖得并不严实的身影瘦削弱小,俨然季夫人口中一副“小疯子”的模样嫽真想替他捋捋头发,同他讲讲话——与她和季明池那般。不知何,她终是有追上去,他也在她的目光中愈走愈远,直至再看不见。
……
一恍人间三五载,烟火尘世,盛年悠悠。
苍烛山上,青山负雪,松柏苍幽。
一只娇小玲珑的千纸鹤扇动翅膀于空中盘旋,最后轻轻停在被墨色铺染的宣纸上。
季嫽放下玉笔,拿起千纸鹤,拆开,认真地瞧季明池给她写的信。
“五年不见阿姐,明池甚是想念。几日后的宴会上,阿姐会回来看我否?”信上如是说。
季嫽轻笑,无奈地摇了摇头,将纸规规正正地折好放进檀香木匣里。那里已有小小一叠书信了,皆为季明池这五年来写给她的。
五年前,傅先生因病还乡,临行时问过季嫽要不要同他走。她答应了,两人直到苍烛山外的从介亭时季嫽才书信告知家人。
为此,季夫人还伤心了好段日子,认为自家女儿不亲近他们了。还是傅先生向她保证季嫽不会有事以及学成来后,季夫人才勉强止住了难过。
不过在苍烛山的这五年,季嫽大多时间都一人度过,她能见到傅先生的次数屈指可数。且每每见到他时,总是奄奄一息,血迹顺着臂膀流下,染在了整座烛山的雪上。
季嫽从不问傅先生怎么回事,因她知道,即便她说了,傅先生也不会告诉她答案。
“有些事,不能说,不能问,更不能提及,只可埋藏在心底,留下一个美好的幻想。纵使目的是为了遮掩残酷不堪的真相。”
这是傅先生唯一教给她的话。
“以后你自会明白的。”他道。
…………
v三日后,季嫽收拾好行囊,辞别傅先生,回城。
即霜城一如既往的热闹非凡。人来人往,吆喝声、嬉笑声走街串巷,穿过季嫽的耳朵,一溜烟地飞走了。
她估算与季明池约好的时辰,绕过季府正门,来到后院,足尖一点,轻而易举地翻身下墙,落至地面时,才发现白梅树底下还蹲着一团乌黑黑的人影。
那人一身仆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