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燕京城里头高门间的关系给江渺都细细理了一遍，江渺取来个小本儿记着，不时地勾画一番，刘妈妈瞧着，对这个少夫人越发的满意了。
“其实少夫人不必过分忧虑，咱们周家向来都是挺直了脊梁骨做事，也无需靠着巴结奉承来谋些什么。何况真要谋些什么，也不必与这等没落了的武将官眷交情太深。”
江渺蓦地停笔，抬头疑惑地看着刘妈妈，“镇北侯府兵权仍在，妈妈为何说是没落？”都道功高震主是大忌，三十余年来魏梁和平已久，兵权却依旧握在镇北侯手中，不见半点要收归朝廷的意思。如此看，皇帝对裴家父子还是极为信任，又怎能说是没落了？
刘妈妈一笑，脸上的褶子深成了一道道沟壑。
“这镇北侯府的世子并未入仕，听说经商是把好手，但依着他的性子，若在朝为官怕是难有所成。镇北候夫妇也老了，这些年的威望也是一日不如一日。等……”刘妈妈伸出一根指头指了指天，“一朝天子一朝臣，要是下一辈不讨喜，这个爵位迟早也是个空的！”
江渺默然。
士农工商，为官者荣，行商者贱。裴绍本该子承父业位列上流，如今却混迹商贾自甘堕落。她不是不知道，多少世家子弟都在背后骂裴绍“天生贱骨”，如周家这般书香门第，更是瞧不上他毫无理由的离经叛道。
若是周家知她便是江安，知道过去她曾走南闯北抛头露面，与男子谈笑风生唇枪舌战，那么会否连周老夫人都恨不能她立刻与周家断绝所有的联系？
她不敢想。
刘妈妈见江渺面色难看，只当她是忐忑忧虑，继续宽慰道：“等少夫人那日去了，少言多听便是。咱们周家也是不复当年，所以这些个高门大户，纵然不喜，还是要委屈去照个面儿的。”她半是遗憾半是向往，“若老太爷还在，少夫人又何苦浪费功夫去做这些脸面？”
江渺一一应着，突觉有些无力。晨起敬茶时烫伤了十指，方才给周元峥奉茶时便已隐隐作痛，现在更是仿佛缓过劲儿来了似的，一丝风吹过来都像是有人拿了锤头，恶狠狠地把十根纤纤玉指一根根敲过。
刘妈妈瞧她神色有异，便知是手指痛，问：“身边可有药？”
听语气，晨起周夫人为难江渺的事儿寿安堂那边定然是知晓了，周老夫人却未说半个字，也未让刘妈妈来宽慰半分，只问一句“可有伤药”。
江渺未答，云印道：“回妈妈的话，将才妈妈与少夫人说话时，木邱送来了一瓶清凉膏。说是在府里做事难免磕着碰着，日后让奴婢用。奴婢瞧着那东西极好，就想着等会儿先给少夫人用用看。”
江渺听罢，一头雾水，心道周元峥的贴身小厮怎么这般好。刘妈妈听了却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好丫头，拿过来给我瞧瞧。”
云印拿出来了一个圆墩墩的小瓷瓶，打开盖子，只见里头膏体乳白晶莹，泛着淡淡栀子花香，尚未触手便有一抹清凉之意扑面而来，叫人身心都舒畅了许多。果真是极好的东西。
刘妈妈细细看了，笑道：“这是梁国的东西，能运到燕京来怕是不易。少爷肯将这么贵重的物什给少夫人用，可见少夫人在他心里，分量不轻呐！”
听见是周元峥给的，江渺先是讶异，仔细一想，便什么都明白了。这木邱也是，撒谎都能撒得这么漏洞百出，也不知周元峥知道了恼不恼他。
想到这儿，江渺一阵轻快，心里头的落寞忧虑也被扫得一干二净，禁不住脸上暗生喜色，双眸含情，竟露出一抹小女儿家的娇羞之态，便是隔着一层青纱，刘妈妈都仿佛能瞧见底下掩盖着的微红双颊。
“那姑娘就先用药，老奴该回去侍奉老夫人午膳了。”刘妈妈起身告辞。
江渺坐在榻上，任由云印给她上药。云印动作轻柔，并不会弄疼她，她便呆呆地歪头看着一侧梳妆台，台上立着面小圆铜镜，里头正有一女子青纱半遮面，似是若有所思。
半月后镇北侯夫人寿辰，裴绍必然会在。
若是裴绍见着她……
那还不全完了！裴绍此人向来精明，若是被他有所察觉，发现她是女扮男装……他可不是个能轻易相信“兄妹生得像”的主儿！
江渺猛地弹了起来，衣袖带翻了放在榻中小桌上的药瓶，乓啷一声脆响，圆滚可爱的瓶子顿时四分五裂，晶莹的药膏洒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