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他也是经历过无数场面的人吧。
麻里聚精会神地聆听,同时思索着旁物。和与丈夫在家中相处的情形不同,当麻里出席妇女聚会的时候,她就像变了一个人,话也多了起来。她常常主动表达观点,博得其他妇女的赞赏,远非一个整日操劳家庭的主妇该有的见识。
所有人都会认为,她是银行家的妻子。然而麻里只是提前花了几个晚上补习金融知识,这么做只是为了让丈夫的面子徒添光彩。虽不图自己的炫耀,但尚有几分自卑作祟。妻子麻里总是考虑得极其细致缜密,尽着份内的力量,像是大岛的母亲。
卡其色彰显沉稳的短裙,穿了三年仍未丢掉的棕色皮鞋,搭配黑色带褶皱边的塔夫绸圆领衬衫。衬衫的袖子只有七分长,食用甜点或端取茶杯更加自如,裸露的手腕更方便麻里照料孩子。搭在空置座椅椅背上的豆黄色薄款长外套,是孩子们离开座位后她才搁上去的,之前她一直叠放在大腿表面。黑色手提包搁在左边的脚旁,像是无人认领的遗失物。从皮包向斜上方打量,麻里穿了一双四十丹尼尔的肤色尼龙长袜,和所有在场的家庭主妇的选择雷同。
大岛今天出门穿了与妻子麻里同色系的棕色外套,好像是故意为之,其实他根本没留意妻子出门时的衣着。这样的情境对结婚十年的夫妇来说已经过分得习以为常,妻子也参加七八次周末茶会了。人们绝不会在某天清晨醒来,就突然感概今时今景比昨天的异样变化,太阳能有多新鲜不同呢?越是熟悉的事物,人越是自带健全的免疫。
结识星野真由美之后,大岛厚佐的周末幻化成落寞。他不再赴朋友的聚会,也不再去观赏能乐,更是减少了与儿子们打游戏的时间。他变得十分焦虑,仿佛自己随时将失去星野真由美,即使他从来没有得到过。这种感觉很奇怪,为什么会在一个不相干的女子身上看见自己失去的匆匆时光呢?
美国的海明威说,打发无聊的时间是一种罪恶。大岛厚佐纵容自己的恶行太久了,他想弥补夜空中缺失的那一角。可是,哪怕真由美的名字他也无法确保真实无误,她是三岛人吗?这座渺小的城市忽然有了不可剥夺的重量。就像空置的塑料容器盛好了粮食,满足着丰收的渴望。
眼前这家不出名的市民温泉汤馆,在城外通往富士山的路上,紧挨着高架桥。下午和午夜时候的客人最多,方位刚好邻近真由美与父母在三岛市的住址。
“火神汤”浴馆主体由两层楼组成,一层是女宾沐浴区和餐厅,二层男宾区域。它没有露天的户外浴池,巴掌大的室外泡池也架了顶棚,做成了封闭空间,但还是渗透着外面的新鲜空气。
大岛厚佐躺在浴池中的人形按摩浴缸上,尺寸服帖得像是一具为他量身打造的棺材。墙面上布满着密密麻麻的宝蓝色马赛克瓷砖,有一些破裂的碎片还未填上补缺,形成了特殊的美学画面。支离破碎的、如同马蒂斯留在教堂窗户上的琉璃画,俨然不尽是日本的风格。
气候越来越不寻常了,只见仲春的气温回升得快,夜间又格外得冷。假若在晌午里疾步走,身子就会热出汗,晚上穿外套还要觉得冷。也许并不适合泡汤洗浴,容易感到烦心闷热哩。
热蒸气飘满了大堂里四个大小不同的浴池空间,视线严重阻塞,恐怕毒气室的氮气也就如此一般萦绕吧。大岛厚佐一直把胸口沉在水中,这会儿又把肩膀滑入,像是溺水的人。
几个中年男人,不时地制造出火车更换轨道时发出的声响。不是打翻了洗发水瓶,就是生硬地挪动墩子,如同生活不能自理的独身老人。大岛厚佐安详地不去睁开双眼,他早已适应了他人的窘迫,就像熟知自己的无能一样。人们都是寿喜锅里的鱼丸子!倏尔他萌发了此种灵感。
而大岛厚佐如何审视自己被水淹没的身躯呢?是一只生活在日本海域的章鱼吧。斩断了手脚照样活得稀松平常。和丢掉刀剑的无助武士不同,他凭借着冷漠拒绝一切。
随着年龄的增长,男人逐渐厌倦嬉水玩乐。一种对海洋生物的仇视,藏匿着智慧生物忌怕退化的恐慌。但大岛厚佐没有这样的感受,他依旧热爱着一切水的活动。他想再去冲绳冲冲浪,与海星赛跑看看是谁抢先被浪花冲上岸边。
这种情愫不知是缘从何起。大岛小时候还因为滑倒在汤池里呛到水,吓坏了家人,后来他一直也没有学会游泳。他私以为甲板上的游泳圈,更像是美国队长的盾牌。
安详的大岛厚佐似乎是睡着了,可他猛地大口喘气,警觉地直起身子,仿佛是从一个冗长难耐的噩梦中苏醒。此时他的眼前出现了一个小他几岁的男子,男子正迈着经受汤池热水阻拦的步伐靠近。他的样子消瘦,脸颊上有剃须后新生长出的胡茬,冷峻的眉宇犹如鬼丸国纲的剑刃。虽然体瘦,但看身型也是有过长期锻炼的,尤其是屁股,与女人的一般翘。
大岛厚佐冲男子礼貌地点了点头,男子露出一副想攀谈的神情,对方的表情很不坚决,像是小男孩带着受人排斥的稚气。不仔细瞧便会错过这些信息。
“打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