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肥鱼专用作老板的显摆,地位的象征,郁仪知道不行。故意提,也是暗戳戳地,表明下自己要正儿八经做事的来意。
“鱼不割爱没什么,不过有件事要叔叔割爱下,”把样衣摆上桌,“我朋友的品牌,眼下各需一万件,能按要求做好,后面还会有订单,月产能30万件,能割爱一点不?”
杜春鑫翻样衣,心不在焉:“大小姐也知道,厂主要是代工,产线都是跟国外牌子要求来,突然改,很费事,也就一万件,不值得改,给哪个工厂不是做。”
“不是订单老在减,厂都关了几个吗?”
“长期合作的两个品牌,订单转到了越南,这里劳工费贵,竞争不过,也是没法。”
“这么说,一点点订单都该争取了,杜叔叔说不值得,不妨叫生产和技术,来跟我解释清楚,是怎样的不值得?”
郁仪耸起身,越过半张桌朝杜春鑫,斩钉截铁说。
* * *
生产总监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人,宽脸宽身,身着工装,人显得老实又疲惫。技术总监则是女的,清秀,面容冷静,徐娘半老式,但打扮得很是入时得体。
“胡/总监,宋总监。”郁仪握手,想起从行政文件上记下的名字。
“来个单也好。开春准备辞退一批,都是跟着做了好多年的,回家过完年,都跑来了,订单少,活也少,欠着工资他们也待着,真不忍心辞。”生产的胡/总监直接诉苦,额头皱出老虎纹。
杜春鑫眼神冰冷,椅子呲地挪了下。
“不是那么好接,”姓宋的技术总监开口,到肩的栗色头发甩动,“这是设计的时装,不是成衣,纸样就很复杂,还有面料的垂性和弹性,对裁剪、车工都要求很高。还有一部分得暗包缝,高技术活,厂里没几个人能做。”
“我说是吧,就不适合,大小姐交朋友可以,没必要非得拉生意。”
杜春鑫满意地接腔,好声好气劝。
郁仪准备再怼一下这老鼠精,刚冷冷说完宋总监,忽转向郁仪,高跟鞋一跺:
“但借这个机会,转一下做时装也好。大规模成衣,利润越来越少了,现在都讲细分市场,要品质、要个性,低成本拼不过国外的,那不如换设备,招高技术工,转下别的市场,好过等死。”
郁仪心里叫好,想果然应该招一线的人来问。而且这两个一个愁苦,一个冷淡,估计都是不待见杜总经理的。
这姓杜的对危机也没个想法,欠薪,订单消减,利润少,下面的人在想方设法,这姓杜的居然无动于衷。
沉默一瞬,果然杜春鑫把两总监给强行轰出去了。
然后一脸丧地歪在转椅:
“大小姐,你也是高才生,但理论是理论,实际是实际,不能纸上谈兵。做生意,第一是钱,现在有多缺钱,你爸该提过吧。”
“所以我在想法拉生意。”
“牵一发动全身,一动就是钱,刚才技术的话你也听了,招人,换设备,不都是钱,还没赚,这花的一笔就承受不了。”
“好过等死,”郁仪学那宋总监口气,异常坚定跺脚,“叫财务和技术来,核算要多少钱,我来解决。”
* * *
暮色,肚子咕咕叫,郁仪又累又烦地走出小白楼。
回头看,被夕阳映成土黄色的楼,像块臭臭硬硬的石头,咧嘴在笑他,笑她一时还插不进去。
有工人涌出厂房,伸手伸脚,谈笑打闹。有老有少的,都穿着一致的蓝色上衣,清亮的女声中,衣上炫白的集团标识,海潮似的涌动——
郁仪驻足,心里突地澎湃了下。
“大小姐。”看到生产的胡/总监跑过来。
“别这么叫,这是小时候杜经理开玩笑叫的,我姓郁名仪。”微笑着转过身。
“哎,这么叫啊,也是想你说说,董事长很久没来了,估计也是缠着债务,没法来。厂还有得一救的,毕竟二十多年,老工人们都忠心。”胡/总监搓着手,低头说。
“是有什么话,要转给我爸吗?”
“再怎么困难,想法,把欠的工资先发发。辞人的事,不到迫不得已也别做。人心散了,公司也就完了。”
胡/总监沉忧地,回头望涌动的人海。
厂房外的空地,已经密密麻麻铺满了人。郁仪那点烦累,此时就酿成了热意,让眼眶微微湿——
是在搏很多人的命运,要背上肩的事沉甸甸,无论如何,都要坚定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