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地大喊:“你在做什么!这是我外祖母与母亲的东西!你不许动!”
叔母面色一滞,戴上慈祥得过分的笑容,她摸着小绪宁的脑袋说:“宁宁乖,这些都是你的物件,叔母不过只是帮你收起来好让你一起带走罢了!”
首饰盒、樟木箱子,连带着外祖父与父亲珍藏的古籍,还有家中一些别的值钱物件一起,全都被搬上了马车。
随后,叔母急急打定主意:“不如现在就出发吧!今日就去新家!”
她笑着说:“程绪宁,你就骑马罢,你不是自小就会骑吗?车上地方小,怕是有些坐不下。”
无言看向仍半亮的天光,小绪宁梗着脖子凶巴巴地喊:“我不走,这是我的家!”
叔母用疑惑又带些奇怪的眼神看着女孩,她将脑袋歪在一边,颇有些吃惊地问:“你的家?你父母都已没了,你哪还有家?”
这话好似利剑出鞘一般从叔母口中窜出,将女孩胸口击了个对穿。叔母见女童面色怔怔,又换上了温柔的语气:“这里不再是你的家了,以后,我和你叔父在的地方才是你的家。”
程绪宁心中苦涩,她像一具没有灵魂的木质摆件,愣生生跟着她走出房间。
原来,就算是小福星也必须接受现实。
可不知为何,此刻,她心中有了些隐约的预感,就好像……自己再也不会回来了,这预感叫她心头发涩,猛地,她觉得自己必须要抓住些什么、带走些什么。
程绪宁脑海一片空白,她本能地冲进自己的房间,翻找出她十岁的生日礼物——那是一件母亲在繁冗的工作之余,亲手为她缝制的小衣,好几处都有母亲绣上的月亮。
在那个温柔的夜晚,母亲抱着小绪宁,她对自己怀中这样一个小小的、软软的、珍贵的女儿郑重地说:“朗月国以月为尊,你永远是母亲心中最最明亮的月亮。”
不知为何,在这盛夏时节,她唯一想带走的,是这件秋日才能穿的衣服。
可这就偏偏是她此刻能想到的,与母亲最有关的物件。
她没来得及带走任何别的东西,叔母也并未提。
***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除了马车赶路的声音,周遭宁静。
程绪宁骑着小马,踏在去往新家的路上。她心里头有些委屈,但更多的是迷茫,她抬头望向星空,夏夜繁星闪烁,她想:群星都有彼此作伴,我却前路茫茫。
原来,无人可依靠的感受,竟是这样地酸楚。
小绪宁的眼泪无声滑过,但她不想让马车内的叔母知道自己竟是如此软弱。渐渐地,她便有些哭累了。
朗月地势甚高,夏夜的晚风有些凉,不知不觉间,她在马背上点着头打起了瞌睡。
迷蒙间,她受到了一股凭空外力,于睡梦中,身似不系之舟。
女孩儿从悬崖处飞了出去,等回过神来,人已挂在了树上。
***
一小片云海及时出现,挡住了燃烧着的太阳,一股劲风掠过,带着青草剁碎后的味道。
树上的小绪宁在此刻突然惊醒。
她睁开眼,只觉口干舌燥、全身僵硬,忆及上次醒来,发现自己居然身悬树上……这一次,她小心转动脖子瞄了身侧——悬崖,仍是悬崖。
唉,原来一切竟是真的!本来她还有些侥幸:没准只是个梦。
离开家的那个下午,她没来得及细想自己今后的命运。
昨日的眼泪还没哭完,今日的凄惨已在一旁等待,她小小的心灵该去何处释放这么多悲伤?难道就在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悬崖边吗?
她真是不懂,她不是福星吗?福星也会这么惨吗?她以前太顺了,她对吃苦没有经验啊!
树上风景独美,可这美景即将夺人阳气。
像是沙漠阵雨后,留下的最后一滩雨水,在这日头的烘照下,她渐感生命正从她的皮肤中流失,就快离她而去。
程绪宁被如此艰难的处境震慑住,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像是已经做好了死亡的准备。
要不,就这样放弃吧——她对自己说。
反正,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死也未必就是件坏事,或许,她还能再与家人见面……她想,说不定上天早就安排好了,没准外祖母在天庭给自己也留好了地。
女孩儿正欲泄掉最后一口气,蓦地,一股莫名的、来自灵魂深处的力量骤然来袭,如一枚雷霆万钧的利箭一般飞向她,正中靶心。
福至心灵,她听见了自己心里的声音:“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要活!让我活下去!”
在这一瞬间,她终是回过神来:父母、外祖父母……如今都已不在。
从今以后,再有不会有人担心她,不会有人爱护她,再有不会有人会愿意跋山涉水,只为寻找走失的她了。
从今天起,除了她自己,她再没有任何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