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府果然设立在了八角竹楼。
竹楼坐落于城池的正中央,楼中又有与城内外相通的各扇卦门,可谓封姨城的心脏所在。
楼中正对天井最大的一间围屋,房屋与回廊相连的墙壁被打掉,仅剩下数根巨龙竹支柱,两人合抱的粗细,竹身锃亮顶天立地,成为整屋面向天井方向仅有的遮挡。
城主府以围屋代替议事殿,里面杂物尽去,仅留一案一榻,空旷寂寥,乍看竟有几分八卦乾门内,地下陵寝的气势。
殿内,一名身形美好的男子正坐在案前抚琴。
轻拨慢捻,拢弦而挑,琴声时而空灵如玉盘跳珠,时而肃寒如兵刃相接,悠扬回荡在空寂的殿内。
一曲弹罢,骨节修长的手指离开琴弦,留下娓娓余音不绝。
他从案前起身,朝大殿面向天井敞开的方向走去,冷肃的玄色衣衫被绦带系紧在劲瘦腰处,衬着散落在上面的银白色发丝泛着绸缎般的光泽。
“你们来了。”玄衣男子走出殿门,看到等候在回廊上的两名来客,周身清冷的气息忽而变暖,俊美的面庞上浮起笑容。
依然是妖异的银缎长发,但他的眼瞳不复浑浊,而是清澈犀利、绿到极致的翠色,当是天罚随着妖修身死而消散,新的人魂占据躯壳后,得以运转妖力修复了残损。
“你看起来好多了,”见到萧珠,他温和地说,“我跟澹台殿下说,别向你体内输送真气帮倒忙,你自有办法靠‘它们’帮助,渡过难关。”
“多谢城主关心,你看起来也比之前好多了。”她亦抱以笑容。
经历地下陵寝一事后,刚见面,欢彦就提起“它们”,想来无意隐瞒自己得了浮猋的传承,同时,婉转地告诉她,他洞察了澹台烬“真气”的真相。
魔胎体内蛰伏着魔神的灵机,萧珠这次被神骸反噬,少年想用魔息修复真神力量造成的损害,只会激起识海里神骸的抵抗,起到相反的作用。
所以,她在昏迷前,选择威胁琉族灵识为自己保命。
琉族早在巫族道统演化出十二真神以前,便消弭于洪荒世间,灵机游离于现今天道之外,不为真神的力量所敌对排斥。
勉力焕发灵机,保下同犯的性命,琉族灵识确实做到了。不枉她放弃盛宫中安逸的日子,卷入现世道统的纷争。
见她笑意之下若有所思,封姨城主笑问:“喜欢刚才那首琴曲么?我从前在男馆献艺时,不少恩客喜欢点它。”
“欢彦……不,城主,你犯不着提起以前,那些都已经埋葬在地底了,我们万万不会对旁人透露的。”
已经成为洞察神魔的大妖,却突然提起男馆……她见过他被欺凌后最落魄的模样,即使眼前人已经换了躯壳,萧珠依然感到十分尴尬。
欢彦被她逗笑:“公主殿下,你也犯不着客气,还承诺什么搞得很郑重,我更喜欢你之前横眉立目训斥我的模样。”
听他这样讲,她更尴尬了,干脆躲到澹台烬身后,从少年肩上露出半张脸,小声说:“你现在突然翻身做大妖,万一想起从前,道心不稳,把我们就地灭口就不好了……”
闻言,妖修翡翠色的瞳仁里流露出了然神色,说道:“‘升米恩斗米仇’,老话是这样讲没错。”
“但我想告诉你们,无论身为嬖童还是封姨城主,我一直是你们认识的欢彦。”
眼前的新城主,完美融合了人魂与妖身的长处,既没有从前嬖童的阴柔,也没有妖兽的执拗,只余强者的泰然。
澹台烬见他周身的气度剧变,心下动容,感慨道:“欢彦,你的本心如此,对得起浮猋前辈的千年修为,也对得起这座封姨城。”
翠色的妖瞳与幽黑的眼眸对视,他看向澹台烬时,瞳中同样有温和的笑意:“就像当初澹台殿下所言,在男馆和梁家度过的日子,是我的过往,但不是我的过错。”
“过往曾使我痛苦,但倘若不接纳它们,那么,我的余生都将被过往困扰。”
“我就说吧,就算周围全是恶意,总有一天,境况会好转的。”澹台烬不善言辞,但由衷地为他感到高兴。
“可不是么——”玄衣银发的男子敛起下摆,突兀地在他们面前跪下,以大妖之身伏地行礼。
“两位殿下救了我的性命,予我新生,无以为报。”
“封姨城的卦门甬道四通八达,乱世之中当有用处。我,欢彦,在此以城主之名起誓,我与封姨城永世为两位殿下驱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萧珠注视着向他们俯首的封姨城主。
银缎似的发丝从他身上滑落,露出玄色外袍的背裾,即使正在跪地行礼,外袍下的脊背,依旧给人挺拔劲直之感。
重生的滋味如何,旁人不得而知,但自始至终,欢彦的品性坚韧,是值得她拼死救回之人。
在这座城里消耗了月余时间,与吸纳风神、日神、月神三枚神骸同等重要的,便是了却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