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偏殿门口时,恰好遇上洗沐完毕的于小年,他遥遥望着那风姿华盛、天生帝王贵胄的身影,如同瞬间被抽走了魂魄,竟然无法挪动脚步。
嘉陵淡淡一笑从他面前经过,顺手捡起他因为过于吃惊,而掉在地上的木盆,小年全程如同一尊石像,僵硬地接过盆,破天荒地,说了一句他已经十几年没说过的“谢谢”。
她走进偏殿,关上门,默默地站在殿中央,轻轻吸了一口气,唤了声:“鸢凝?”
不一会,便听见身后有轻轻的脚步声传来,伴随着衣物的翻折声,嘉陵回过头去,在她诧异的目光中,鸢凝低着头,单膝跪地,左手划过头顶、心脏,放在左肩,声音低沉:“公主殿下!”
他所行的,竟是一个年代久远的朝远公主礼。虽然在五十年前,大公主就已经废除了这个礼制。
见此情景,嘉陵心中一涩,将他从地上扶起。
鸢凝呆呆望着面前皎月一般的人,站起身后,久久无言。
嘉陵一摆身,只对他露出一张侧脸,轻声道:“公子,你可知‘天都骑士’?”
鸢凝神色中的难以置信一闪而过:“折鸢知道。”
“那天都之约的仪式要怎么举行,你也知道吗。”
他的脸色没来由得微微一红:“也知道。”
“那正好。”
嘉陵猛地转身,几大步跨至他面前,直视着他的双眼道:“二公主元筝绫,在十七岁那年定下了她的连城骑士,三皇子元玎绫,在二十岁时定下了他的红莲骑士,说来惭愧,大公主元葭绫,如今都几百岁的人了,还没有遇见她的天都骑士。或许说,她还没找到一个合适的人。”
鸢凝默默听着,双拳却紧紧相握,整个人看上去宛若一支弦上之箭。
“折鸢,你可愿,做我的天都骑士?”
短短十几字,却如同在他心上刻下了一块千字石碑。鸢凝瞳孔猛地缩小,艰难地张开嘴,尝试了好几次,才终于发出声音:“我……”
嘉陵毫不催促,只微微一笑,静静望着他。
鸢凝忽然拔出身边秀水,再次以单膝跪地之姿,将自己的佩剑举过头顶,剑尖对准自己心口,顺从地用双手递给嘉陵,努力控制着颤抖的声音:“折鸢,荣幸之至。”
嘉陵像是心中悬着的巨石终于落了地,她清了清嗓,朗声道:“虽然仪式简陋了些,也无旁人在场,但,我信你。”
说罢接过剑,又将剑尖往前递了几分,已然抵上了鸢凝胸口,闭眼沉声道:“朝远皇长女,元氏葭绫。”
“前十二钉罪臣之子,李氏折鸢。”
“天都之约。”
“今日盟誓。”
“此誓若开。”
“……”
嘉陵看了一眼鸢凝,他才继续以极低的声音道:
“惟有死别。”
嘉陵满意点头,刚要放下剑,鸢凝却惊慌道:“殿下,心头血!”
眼看她就要起身完礼,鸢凝猛地将自己的身子,往面前的剑尖送去,秀水何其锋利,霎时,一小片红晕在他胸前白衣上染开。
嘉陵本想就此省略了这残酷的最后一步,不料鸢凝却执意不肯。
她叹了口气,双眉紧蹙,只好将染血的剑尖再次举起,将鸢凝的血,轻轻点在自己眉心。
箜锵一声,秀水归刃。
自此,鸢凝身上除了南陵卫少主之外,便又多了一个隐秘的身份,大公主元葭绫的天都骑士。
“公子,没事吧!我马上带你去小年那里。”
嘉陵放回秀水后,便要拽着他冲出去,鸢凝一把拉住她,忍着疼痛道:“殿下,以后,莫要再叫我公子了。”
嘉陵此刻只想快点把他的血止住:“好啊,叫你鸢凝 ,还是折鸢?”
鸢凝微微低下头去,不知是因为伤口还是因为其他:“可不可以,叫我鸢郎。”
嘉陵一听,瞬间把方才还甚是严肃的气氛忘到九霄云外:“喂,我把你变成我的天都骑士,为的就是能让你死了那条心!我可是差点成为你母亲的人!养母!”
鸢凝一听此话,好似心头的伤口发作,温润的五官立刻被疼痛拧成一团:“那,至少,现在,殿下这样叫我一次……好吗?”
嘉陵望着他揪成一团的五官,终于还是心疼道:“行!快别说了,李氏多倔驴,我答应你,这下可以跟我走了吧!”
鸢凝此刻脸上的疼痛之中,忽然多了一丝别的味道:“好。”
“还愣着干什么,走吧”
“……”
嘉陵一愣,随即翻了个白眼:“走吧,鸢郎。”
她望着自己搀扶着的白衣公子,心想自己真的是越来越看不透、摸不透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