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那大开的殿门望去,彤色灯火辉映着金碧的殿堂,正中的高案之上,庆和帝一身玄金龙袍尽显威严之气。
赵挽缨隔着雨幕和庆和帝对视,谁曾想一个月前还把她搂在怀中叫她娇娇儿的人,此刻正坐在那龙椅上寒着脸俯视她。
“进来吧,裴卿。”
男人浑厚肃穆的声音传来,裴蕴依言进入殿中。
而那朱漆的殿门在裴蕴身影进入后便再一次被关上,父女俩的对视就这么被门生生隔断。
雨落不绝,赵挽缨看着紧闭的殿门和殿内不时响起的模糊的交谈声不由想起裴蕴。
自打裴蕴十二岁那年去了边关,她便再也未见过他,而他走的那年,她适才六岁。
一晃四年,这四年里变化太多。
一年前,庆国兵败长生关,匈奴与庆国的一纸割城停战之约让如日中天、大权在握的宰相裴适之跌下相位。裴适之罢相后,自刎于海棠溪。
这一代宰相一生为国为民,膝下无一子嗣,只有裴蕴这么一个亲侄儿,却一直远在边疆,直至裴适之死也未能给他送丧。
而今,江南贪腐案案发,江南四家无一幸免,江南氏族之首的江家被灭满门,她的母妃更是被谢南婉折磨致死,江家独余她赵挽缨一人。
冰凉的秋雨淌过赵挽缨的面庞,她额头炙热滚烫。虽然发着高烧,可赵挽缨的思绪并没有因此混乱而是更加清醒。
这些年来,江南新贵势盛,已经有了隐隐威胁皇权之势,她的父皇自然忌惮。
可是这朝堂之上并非只有江南新贵,还有那原先本就扎根京都的关陇士族,此番江南氏族被打压,关陇士族定是气盛,但她的父皇必然不愿看到此番情形。
赵挽缨忽忆起出事前夕,庆和帝的那一声叹息,他说:“帝王之术在于中庸。”
那时赵挽缨在勤政殿前嬉戏,她看着批改奏折的庆和帝,只当他是在忧愁朝政,可今日细细想来这话倒是提点了她。
今日,庆和帝召回远在边关的裴蕴,不便是为了制衡关陇士族么。
那这后宫中,他也必然不愿看到他的子嗣尽是关陇士族之女所出,所以他也是想留她一命的!
赵挽缨的眼中蓦然一亮,她忽然对着那紧闭的殿门直直拜了下去。
她的额头猛磕在那玉阶之上,伴着飞溅起的水花发出脆生生的一声重响。
这一磕,赵挽缨几乎用尽全力,她低下了她向来高昂的头颅,匍匐在那金殿前。
稚嫩的声音此刻却格外的尖利铿锵,蕴着不可见的力量,响彻在玉砌雕栏的金殿前:
“父皇!儿臣有罪,儿臣知罪!从前儿臣骄奢跋扈,肆意妄为,今后儿臣必然克己复礼、明德修身!”
从前江南氏族权势滔天,今后再不会把持朝政。
殿内的交谈声不停,似乎是未听到一丝这殿外的动静。
赵挽缨咬牙撑起身来,而在她起身的刹那,她的眼前一黑,几欲倒下,她只有攥紧双拳,绷直脊背才生生挺住。
下一瞬,她再次俯首,额头磕在那玉阶之上又是一声如宝珠掷地般的重响。
玉阶上的雨水晕开了她额头处流淌的鲜血,凉意刺激着痛意,丝丝缕缕的痛如虫蚁钻咬般难捱。赵挽缨咬着舌尖,只觉有腥味在口中满开来。
“父皇!儿臣已受罪受训,儿臣日后必不会如从前!”
江家已被连诛九族,日后必不会再东山再起,肆意干预朝政。
原本有力稳当的声线在说到这一句时不由颤动。雨幕中赵挽缨瘦削的身影颤抖着,面上早已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而金殿内的交谈声在听闻这番话时终于停了下来,一时间周遭安寂,唯有雨声悄悄。
只是不多时,殿内的交谈声又响了起来,仿佛刚刚的一切只是一番突兀的插曲。
赵挽缨手中的指甲几乎刻进肉中,她强撑着,再一缓缓直起身来。
雨水朦胧了她的视线,她抬眼望向那依旧紧闭的殿门,心中发狠,几乎没有犹豫的,她再一次正对着那朱漆大门拜了下去。
这一生重响如雷声乍起,继而是赵挽缨已略带嘶哑的破碎声音。
“父皇!儿臣日后必敬听父皇之言,不逾矩。但求父皇,宽恕儿臣——”
江家以后必受皇权制约。
屋内的交谈声骤停,那一直紧闭的殿门终于被打开,殿内明亮的灯火驱散了雨幕中的黑暗,照在赵挽缨的身上。
赵挽缨摇晃着,仰起头来,隔着遥遥的距离望向庆和帝。
他的面上无怒无悯,垂着眼看向赵挽缨,良久,才漠然抛出一句话来:“你母妃既薨,而你又知罪,那日后便寄在皇后名下,跟着皇后好生学礼。”
“裴卿。”庆和帝点道,“日后,你便做十一的少傅,好生教导她。”
“是。”裴蕴作揖应道。
赵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