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规的化疗放疗手段,对于何威的病情遏制,渐渐不起作用了。
杨叶仍旧带着女儿小沐阳住在娘家。她没有办法冷静面对田丽和何威。
但是她催促何田田向单位请两个月的假,回来好好陪他爹度过最后时光。
可是何田田还是那么忙。
他请不下来假。
除了带他爸去医院治疗,其他时间,一个星期又一个星期的,吃住在单位。
等到何田田的工作终于告一段落,请好假回家,杨叶也带着小沐阳一起去看望了何威。
没过两天,何威突然就不行了。
何田田赶紧找救护车把他爸往老家拉。
他们那有讲究,人呐,最后一口气要在自己家里咽。
不然灵魂会迷路,难入轮回。
何威没了。
当时正是流感大流行,杨叶高烧到39.8℃,意识昏昏沉沉,跪坐在灵前的草席上,打着冷颤,一边哭灵,一边咳嗽,一边呕吐。
到后来,杨叶实在没有力气,只能蜷缩在草席上。
于是前来吊唁的人们,就看到一副奇观——何家长媳,边咳边吐,输着液,在灵前披麻戴孝。
没有办法,所有人告诉她,你是长媳,你不能倒下。
小姑子何连连,贴在她身边,说:“嫂子,我害怕,好冷,我哭不出来,姑姑婶婶她们都让我哭,我一点也哭不出来,怎么办?”
杨叶让她有人来了就赶紧低头,别让人看到她脸上没泪就行。
田丽,躺在房间里,说是伤心过度,也输着液。
杨叶根本没在这个小山村生活过,也不了解他们的习俗。
只能别人说什么,她做什么。
在她心里,人死了,前尘往事一笔勾销。
不管何威曾经多少次指着她鼻子叫骂,蹦到她跟前跳脚,唾沫星子都溅到她的脸上。
人死为大,自己要给何田田做足面子。
毕竟,何田田老家这里,规矩特别多,重男轻女特别严重。
据说,儿媳来不来,儿媳哭不哭,街坊邻居都看在眼里,影响的是何田田的风评。
盖棺之前,杨叶听到主事儿的老人说,“孝子贤孙来给何威洗脸!”
何连连拽住杨叶的手,“嫂子,我不敢!爸的样子好可怕,我不敢看!我不想洗!”
杨叶能说什么呢,杨叶已经被主事人点名了——“儿媳妇快过来给你公公洗脸!”
她拍了拍何连连的手,沉稳道:“别怕”。
然后缓步走上前去,看到脸色刷白的何威,闭着眼睛,戴着生前最爱的那顶帽子,抿嘴笑着,就那样躺在棺椁里。
那一刻她什么也没有想。
拿起毛巾,蘸上清水,给何威从额头到下巴,轻轻擦了擦,边擦边说,“安心去吧,以后不用受罪了。”
最后,出殡的时候,院子里吵吵嚷嚷的。
很多方言充斥耳膜,很多细节杨叶也记不清了。
只记得在灵前吃最后一顿饭的时候,何连连天真地说:“嫂子,这饭真好吃啊!比我妈做的好吃多了!”
然后一连吃了两大碗。
杨叶哭笑不得,她是一点也吃不下去,也不知道该跟不谙世事的小姑子说什么。
要起灵了。
出门前,婆家大姑姑跟杨叶说:“好孩子,你扶着你爸的棺材,走到最前面去,哭出声儿来,越大越好。”
这大概又是这里奇怪的习俗了。
杨叶只能随波逐流,入乡随俗。
她穿过吵吵闹闹的人群,穿过何连连,站到最前面,站到棺椁旁边,伸手扶住了盖板。
“这大概就是扶灵了吧?”杨叶分神想到,“我给何家,可是结结实实做了一回孝子贤孙。”
“为什么从盖棺,到出殡,都看不到田丽呢?她是起不了身呢,还是像何连连一样害怕呢,又或是所谓的什么习俗?”
“太奇怪了”,杨叶想,“跟我在我们那里参加的每一场葬礼,都不一样。”
那时候,她突然意识到,她是真的“嫁”给了何田田,“嫁”给了何家。
更加意识到,她是真的跟何田田完全不一样的人。
生长环境不一样,风俗习惯不一样,哪儿哪儿都不一样。
哀乐声起,杨叶想到这些年走来的心酸,想到嫁给何田田后受过的委屈,放声大哭起来。
她哭了很久,也扶着棺椁走了很久。
久到身边围观的人群渐渐散了。
久到走出了小山村,后面戴孝的人纷纷上了车。
杨叶的嗓子彻底哑了。
杨叶的脑袋,更加昏昏沉沉。
青山茫茫,再到后来,发生了什么,都记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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