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长缨不觉略有些讶然地挑了挑眉,鼻尖已然嗅到他衣袂间尚未全然散去的隐隐烈酒香气。
“昔年在洛都临别之时,谢姑娘便曾问过,日后是否仍有相见之机。”苏敬则将青釉高脚盘置于一旁,仍是垂下了眼眸,抬手轻轻抚了抚额角,低低地笑了笑,“故而今日,我也想听一听,谢姑娘对此的回答。”
“苏公子眼下又是如何认为呢?”谢长缨轻轻跃下了石桌,言语之间笑意盈盈,眸中明光流溢有如星子,她此刻亦是略微压了压声线,似真诚又似轻佻地答道,“昔年苏公子的答案是,日后之事无人知晓。那时你心中如何作想,此刻我便会如何作答。”
苏敬则再次微微抬眸与她对视了一瞬,并不言语,眸光里异样的华彩已悄然隐于素来的冷静自持之后。
或许是此处掺入了丝丝冷梅香的酒气太过醉人,谢长缨一时也辨不出这双眸子里究竟沉了怎样一番心绪。
此刻有朔风穿林,竹叶纷纷摇乱。
谢长缨却是骤然直起了身,目光凛凛地转而望向一处嶙峋的假山石,袖中的右手已警惕地握成了拳,语调却仍旧残存着几分戏谑的笑意:“如何?好看么?”
她这样说着,已然不动声色地向假山石逼近了数步,而身后的苏敬则亦是取过那一方高脚盘,站起身来。
“啊……今夜的月色,由此处观之,确实是赏心悦目的。”假山石之后,秦镜忽而镇定自若地朗笑着踱步而出,“想必二位也如此作想。”
谢长缨抱臂似笑非笑地端详着他的神色,直教对方也禁不住尴尬地略微移开了目光。
苏敬则此刻亦是如常地微笑发问:“那么,与鉴明一同赏月的,还有何人?”
“还有玄章,以及……”秦镜自是忙不迭地向侧方迈了一步,颇为诚恳地看向了假山石之后,“知陵兄。”
“……秦鉴明,你还真是有问必答。”
谢徵没好气地应了一声,当先自假山石后趋步而出,在瞥见谢长缨啼笑皆非的神色之后,面上难□□露出了些许局促与尴尬。
“这……我岂可诓骗于人呢?”秦镜的面上是一派无辜之色,只是眸中幸灾乐祸的笑意更甚几分。
孟琅书随即亦是不得不走了出来,向着几人打圆场似的笑道:“赏月固然是风雅,只不过此刻夜寒露重,诸位还是莫要逗留太久才好。”
苏敬则自是会意,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
秦镜立时附和:“正是,明日虽是休沐,我们也不可太过恣意了。”
谢徵也已明白过来二人的言下之意,作势道:“诸位府上已着人驾车来此,不必为回府之事劳神。”
“既如此,倒也不必劳烦府上人为我引路了。我明日还打算去军营中走一遭,这便先行告辞了。”秦镜见此也顺势向着谢徵一揖,而后侧眼看向了苏敬则,“崇之与玄章若有意再留片刻,便请恕我今日暂且失陪。”
他说罢,便也只是笑着与几人简单地道过别,便当先向谢府侧门走去。
苏敬则见谢长缨此刻反是一副好整以暇的看戏模样,便也笑着作别道:“的确,今夜欢饮已至中宵,知陵兄不日便将北上,我亦不好多做叨扰。”
谢长缨很是自然地接过了那方高脚盘,笑吟吟地举步转身:“那么,我且去将此物交还于后厨,正巧也可送苏公子一程。”
孟琅书以一副了然的神色朗笑道:“二位且去吧,我尚有一些冗事须得与知陵兄商议一番。”
谢徵略有些讶异,轻轻一挑眉后,便也应声:“如此也好,便劳烦长缨代为送一送崇之了。”
“小事。”
几人自是应声寒暄过一番,而后,谢长缨领着苏敬则往前院偏门而去,孟琅书自与谢徵折回廊上,一面谈论着并州公事,一面转向书斋去了。
彼时佳筵既散,几人先后中途分道,各还宅邸。城内便唯有冷月高悬,照彻长街。而谢府的郁离轩内外,亦空余筠竹披离,残灯隐隐。
夜深人静时,那一成不变的雪色与月色之间,有子时的杳杳钟声悠远迭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