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如此而已。”
“……抱歉。”苏敬则似乎仍旧捕捉到了她言下的复杂心绪,便也默然许久不再多问,直至将谢长缨的伤口包扎完毕,方才抬起手来,轻柔地替她捋了捋额前的乱发,低声道,“有些事本也不适合此刻谈论。今后之事,今后再议。”
谢长缨本能地便要偏头避开他的动作,在片刻后却终是不曾躲避,只垂眸牵了牵唇角,撑着墙壁缓缓站起身来,当先笑了一声缓解尴尬:“无论如何,今夜还是多谢苏公子相助了。”
苏敬则顿了一瞬,仍旧是上前抬手扶住了她的身形,领着她缓缓行至桐木榻旁:“不过举手之劳。”
“举手之劳么?其实似乎也并非第一次了。”
“……”
苏敬则不语,待谢长缨倚上床榻时,便转身行至床畔的云石台案旁取了一方百刻香篆,避过了她那般似真情又似假意的目光:“早些休息,待暮桑姑娘忙过府中诸事后,她自会来房中看顾。”
“如此。”谢长缨果真是兴味索然地收回了目光,懒懒倚上绢枕,忽又问道,“并州士族未必与你们同心,此间不过数日,你们打算如何准备?”
那一边,苏敬则正将一方青瓷覆莲纹熏炉揭了顶盖,垂着眼眸以香筷细细压着其中香灰,听得她发问,便道:“林氏家主向玄章递了帖子,邀他明晚往府中赴宴。想来郡中其他态度尚算温和的世家,在明夜过后便不再是难题。”
“那么余下的又待如何?”
苏敬则将挑出的香篆置于香灰上,复又自袖中取了一小包香粉,以香匙将香料粉末填入纹路之中压实:“明夜过后,我自会依照郡中情势定计。三日内,必得设法说服其首脑。”
谢长缨嗤笑:“倘若那些人能够被简单地说服,怕也不会做了老顽固。”
“自然不仅仅是说服,”苏敬则提起香篆脱了模,听得此言,动作也不觉略微一顿,“在我与他们会面前,胜负便当有所定论。”
谢长缨说话间已然和衣卧下,亦觉这数日的折腾过后,自己早已乏得脱了力:“是么……似乎也能猜到你的思路……”
苏敬则听得她疲倦,一时也并未多言:“想来这世上原本也并无多少事能瞒得过谢姑娘。”
谢长缨言语间已缓缓垂下了眼帘,待倦意袭来时,余光瞥见苏敬则已点燃了篆香的一端,暗火徐徐蔓延,而其上烟缕连绵,可牵可引。她鼻尖亦嗅得了香韵清幽如缕,便朦胧如梦呓般地笑了一声:“苏公子今夜用的香……叫什么?”
自宁朝开国以来,世家无论燕集居家,皆好焚香以娱。近来又有尚奇者作香篆,其文连绵回环有如篆字,又可依此分出刻印,用以计时。
“此香名为……‘沤珠槿艳’。”苏敬则言及此处,却是因这名号蓦地顿了顿,片刻后方才低声道,“主料为檀香与沉香,又辅以降香、安息香等,正可祛疫辟秽、安魂正魄。这一支篆香需五个时辰方才燃尽,届时你想必也已休息妥当。”
他重又将熏炉的顶盖盖回原处,眼见几线霜白轻烟袅袅浮升,于半空萦回绕转、久久不散,却是良久不曾再听得谢长缨回答。苏敬则略有些讶异地抬眼一望,便见榻上之人早已和衣侧卧着沉沉地睡了过去,隔着轻烟的阴影和透窗的夜光看来,更是宁谧如画。
苏敬则不由得轻叹一声,放轻了步子走上前去,抖开床榻边叠放的锦衾为她搭上掖好。他回首望向窗外时,在各方隐隐来去的人影中仍未见暮桑归来的踪迹,一时也不便一走了之,索性重又锁好了四方门窗落了竹帘,以免闲杂人等窥见谢长缨的身份。
末了,苏敬则自书柜上随意取了一册典籍,回到床榻边时却见榻上的谢长缨似是睡得不甚安稳,眉头也已微微蹙了起来,不知究竟是在梦中见到了什么。他抬起手,却复又犹疑似的看了看四周,半晌里才伸出去,轻轻抚了抚谢长缨的眉头与散乱的鬓发,而后解开床畔的系带,为她放下了遮光帘。
遮光帘一落,便也隔开了帘外人的视线与思绪。譬如沤珠槿艳,原本也不必多怀。
苏敬则径自在一旁的壸门小凳上落了座,借着案几上桐木书灯的一豆暖芒,有一搭没一搭地翻阅起了手中的典籍。只是将将翻至其中一章,便见其上写着的正是一句“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他知晓这是《毛诗》中的句子,一瞬的恍惚过后,却也再不看下文,只是囫囵翻过了此篇。
而这个多事的春夜便也如此悄然地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