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冀州城去朝歌的这条路,苏全孝很熟悉。
十岁那年,他坐着马车去朝歌做质子;十八岁,他骑着马来到冀州城下,劝降自己的父亲。
而后,他死在自己的佩剑下,父母亲人死于殷商铁骑。
不过这一回的情景与生前两次都不一样。
有一个绿裙的姑娘走在他面前,有时唱着不知名的歌谣,有时问他一些奇怪的问题,让他凄凉的心境温暖了许多。
为了方便翠妫泡水,他们沿着河流东行。
河水泛着潋滟的光,翠妫的头发在太阳下闪着润泽的光,像易碎的冰,悬挂于遥远天穹的月。
翠妫的头发很长,几乎要拖在地上。
苏全孝看着翠妫几次差点踩到头发,忍不住问:“翠妫姑娘,你有发簪吗?”
翠妫回头看他,她在水里呆的时间一长,连眼珠子都透着绿意:“发簪?我知道那是人类姑娘用的东西,可是我没有。”
昔年照顾妹妹的情景浮现眼前,苏全孝折了一根树枝,打磨光滑,帮她把一半的头发绾起来。
翠妫眼睛亮晶晶的:“你好厉害,这是怎么弄上去的?为什么不会散?”
苏全孝眉眼带笑:“我妹妹小时候不会打理头发,也不要仆人帮她弄,我和哥哥就学了帮她绾头发。”
“你们兄妹关系可真好。”
眼底的笑意渐渐淡去,苏全孝眉间重新笼上阴影,大哥,小妹,你们还恨我吗?
“苏全孝,这个能吃吗?”翠妫指着河边的芦苇问道。
他点点头:“这是芦苇,能吃,但不好吃。”
“我在河里住了很多年,一抬头就是芦苇,哗啦啦一片,好像要从我的头顶长到天边去。”
她总是笑着,好像这世上不会有什么事让她发愁:“这片天地真美,我好开心。”
多年以后,苏全孝依旧会记得,裙袂闪闪发光的仙人,她是山林孕育出的河水。
走了半个月,他们靠近一个城镇。
翠妫浑身上下绿莹莹的,容貌又太盛,若被他人瞧见,肯定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苏全孝让翠妫泡在河里补水,然后自己先行进城,临行前,他细细叮嘱:“翠妫姑娘,你的容貌与常人不同,别让其他人发现你。我去城里买一些东西,马上回来,你千万不要乱跑,否则我找不到你。”
翠妫乖乖点头:“好,我泡三个时辰就可以了,你快去快回。”
看着翠妫隐没在水草中,苏全孝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他匆匆进了城,将身上能搜刮出来的玉石、贝壳和青铜都换成钱,然后换了一身朴素的短打,买了一套女子的衣裳。
想了想,又给翠妫买了一支骨笄。
她虽然不说,但他也看出来了,用树枝挽头发有一点疼,她每次都会皱眉头。
可恨他的钱不够,要不然他还有很多想给翠妫买的东西。
当年出征的时候,他还嫌弃盔甲上的玉石不够霸气,将看得见的玉都抠了下来。
如今回忆起来,真是悔不当初。
抱着一堆东西,苏全孝马不停蹄地往城外走。
此时正是正午,日光灿烂,照得人睁不开眼。
翠妫浸泡在水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到实在憋不住气的时候,她才会浮上来喘一下。
远处传来隐隐的马蹄声,还有人交谈的声音。
有人来了,但不是苏全孝。
翠妫吐出一口气,无声地往水草丰茂的地方游动,除了一点涟漪,几乎没有任何水声。
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天气真热,马也累坏了,过去饮点水吧。”
“忙着赶路呢,饮什么水?这可是崇城的消息,不按时送回去,将军能把你我活剐了。”
“慌什么,这个月底,咱们一定能赶到朝歌,再说了,实在不行,向夫人求求情呗。”
另外一个人冷哼一声:“做什么梦,夫人也是咱们能见的?”
话虽这么说,他言语间却有了松动的意思,两人牵着马,离河水越来越近。
听到朝歌的名字,翠妫想问了问他们关于都城的事,但是又想起苏全孝的告诫,不敢乱动,一时间停在原地,像一只静谧的水鸟。
崇于捧起一把河水洗脸,忽然惊喜地叫道:“小甲,你看水里有条好大的鱼。”
小甲懒懒的:“咱们没时间吃,饮完马就走吧。”
崇于撩水泼到小甲身上:“你这人真扫兴,这鱼真的大,你来看嘛,成精了!”
小甲皱眉躲开水珠,而后走到岸边:“我看看是哪里来的鱼精,把它打了送给将军去。”
那条鱼的确很大,翠妫也看见了。
小甲弯下腰,随意往水里看了一眼。
一双碧色的眼睛盯着他。
小甲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