详去世。他面容上平静极了,只是默默跪下,恭恭敬敬地为公公上了香,然后叩头三下。待起身,转向我,将我仔细端详片刻,蓦地抱住了我。
阿善将儿子哄睡下后,便躺在了我身侧。我并不是个热衷于寻话头的人,只闭眼佯装睡觉。不知何时,他开了口,嗓音低沉暗哑不复从前清澈。
他说他被人骗光钱,睡了一个月大街,他说他遇到了肯赏识他的老板赚了第一桶金,他说他陪人喝酒到凌晨喝出胃出血进医院,他说他在火车站临检票却发现连票带钱全被人偷掉最后混进车站,扒了三天三夜的火车。我睁开眼睛,却看到他撑着手臂一瞬不瞬地看着我,眼神中满是温暖。
阿善将挣了的钱交给我,在家待了三天便又走了。他去了哪里我不知道,可我知道他总有办法。
儿子蹲在门蹲上目送着他远去,眼神满是不舍。我只好将他抱下来。我知道阿善不会回头看一眼儿子。
我知道为什么。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久。久到阿良开始上学,久到阿斋出生,久到阿良开始谈婚论嫁。
转眼我三十四岁了。这一年阿善终于不走了。
只是我万万没想到他是以这样的方式留下来的。
阿善被人搀扶着回来的时候,我只记得我脑袋一晕,天旋地转间什么也看不清了。我发现我从前太过相信他,以至于没有料想过天有不测风云。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留存于我脑海深处的记忆开始复苏。许多年前的字字句句从记忆的深海里被打捞出来,即使那些字迹早已模糊晕染开来,却仍能清晰地被描摹出。
命硬。克夫。
这些字眼仿佛咒语般终日在我脑海盘旋。可阿善是绝不允许我这样想的。
他不肯告诉我事情的真相,只说是自己不小心。他告诉我不必担心,不会对正常生活有影响。
我居然傻乎乎地信了。
阿善的腿脚的确不是大问题,所以看着他一天天好转我觉得他没有骗我。可是我没有注意到的是他越发苍白的面颊和越来越瘦削的肩膀。当我意识到事情可能没那么简单的时候,一切已然太迟。
至死,阿善都不曾亲口告诉我事情的真相。
我记得他去的那天,很是平静。
其实他向来是一个冷静的人,为我那次实在是冲冠一怒为红颜。这也是我后来才得知的。奇怪的是,在我年轻的时候总觉得他是个粗人,鲁人,却在如今这把年岁再回想起来,竟咂摸出那时不曾体悟出的余味。
他说,他从不是个刺头地皮,那些招摇只是为了让我注意到他。他说他不是单纯心情不爽才去揍那个王八蛋,而是听到他说我的难听话心情不爽才揍的他。他说那些流言他确实听过但他半个字都不信,娶我是他的意思,是他跟公公求来的亲事,为了掀开盖头的那一天,他是实实在在地磕过头破了脑袋的。
也是那个时候我才想起,他每次作弄我时眼睛里不易察觉的温柔,他抽烟时偷偷瞄向我的眼睛,在我咬牙切齿时他嘴角噙起的笑意,拜堂掀起盖头时额头的一片淡淡的青紫。
还有许多许多不经意间,让我不敢多想,疑心是错觉的瞬间。
我多想我们只是一对荒谬冷清的表面夫妻,或许一眨眼忍一忍一辈子也就去了,或许他中途跑路我也不至于太难过,或许…
算了吧,我们都是苦命人,我宁愿我多难受几分,最后分几点爱给他。
就这样,我送走了我的丈夫。那时,我的确开始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