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闻林老爷子作画是出了名的任性胡来。
若画一幅山山水水,却只见大片大片的留白。
自古文人雅士称此画法为余玉,受林霁一生追崇。
可若要叫他画牡丹,一笔一画纤毫不差,栩栩如生,逼真得连花叶上衔了几粒露都能数出来。
楚王府的小公子问先生这般是何缘由,先生只道他终其一生都在追崇着余玉的曼妙之处,他笔下的画作不在于逼真,山水留白,亦虚亦实,正如海市蜃楼,越是迷幻离奇的事物,却越能引人趋之若鹜。
魏霆听过后,深以为然,至今回味起,亦觉敬服。
牡丹盛放,人人可绘,纵使花期转瞬即逝,终是花开花落已成定局,世人见过其尘埃落定的模样。
山水则不同,因其自有生气而变化莫测,一朝沧海一朝桑田,千年川万年山,雨打山塌,溢水成洪,与天同寿,存在则无定数,谁也不知终究变换作何等模样。
当下画中窥余玉,后人后世见山川。
那个孩子跟他说,江南广陵林氏,到最后这一辈上,只出了一个女儿,而他见过,就在林老爷子跟前。
那孩子同他描述了一番,说广陵林氏的女子礼数最是周全,讲究一个礼多人不怪。
是以,余玉那二字,王府一面那刻进骨子里的礼数,叫他一眼就要笃定她的身份。
这世上,没人会比余玉更像。
而他,势在必得。
见张大夫收了金针,余玉却依旧昏沉,魏霆面色有些不愉:“如何了?”
张大夫长叹息:“还是虚弱……”
“何时能审?”
魏霆径自打断他的话,多日来的耐心即将耗尽。
“这……”
他见大夫踌躇半晌为难得没个音信,他转而看向余玉,倏然步步逼近。
“我再最后问你一次。”
金针刺过眉心,疼痛难消,余玉浅浅呼出一口带着血腥的气息,侧身匍匐在地,分明是没由来的稚弱,一双眸子仰起,平平注视着眼前的人。
“你究竟,是不是林氏女。”
余玉果断地,平静地回应道:“我不是。”
“我不是林氏后人。”
“我根本不是,不是!”
“你就算审我审到死,我也不是!”
魏霆良久不语,他身形颀长,久久立身于地牢外,掸一掸袍上沾染的浮灰,低头垂眼,淡淡看向脚边情绪十分激动,以致咳嗽不停的人。
有血沫飞溅,落到他白洁的锦绫袍衣上,血色玷污点点。
“还要嘴硬。”
余玉嗤笑一声,笑得肩膀都在剧烈颤动,她想要坐起身来,却愈咳愈凶,恰有一束月光照入方窗,那副面容登时清晰了起来。
曾经白净清秀的脸,如今眼球充斥着红血丝,嘴唇惨白,发丝纷乱散下,更有几绺发丝濡湿黏腻的粘在脸畔。
“怎么,”魏霆移开目光,语气冰冷,“我说的不对吗,林施?”
甫一听见这个名字,余玉挣扎着试图爬起的动作一僵。
这种感觉,只能用恍如隔世以形容。
余玉又笑。
“什么林施?”
魏霆纡尊降贵般,撩袍蹲身而下,一把拽起余玉臂腕,目光如炬。
“若是当年的林氏幼女存活下来,也该是与你一般年纪了。”
“笑话!”
余玉毫不避讳,直直地死盯住眼前之人。
她恨得咬牙切齿:“江南广陵林氏,上下共八十六口人,早就在九年前便被仇家屠杀殆尽,不曾留下过任何活口!”
“林氏幼女稚弱,当年不过九岁罢了,又当如何逃避仇家天罗地网一般的追杀!”
“敢问谁人不知?举世皆知!”
魏霆目光一闪:“那你可知道,林施的尸首是否被人寻到?”
余玉将将张口,忽的一顿。
“……我不过平头百姓,如何能知晓?”
“你是平民?少来这套。”
魏霆淡淡反问着,手上一松,将余玉的手臂甩开来,负手款款站起。
“林施的尸首的确被人发现了,”突然的,魏霆却似乎对她有了耐心,“那具尸首十分完美,从头到脚,伪造得寻不出一丝差错来,可是你外祖父的功劳?”
“民女的外祖父,只是个读书人,可高攀不起林氏亲家。”
“呵。”
“别演了。”
“今日,我便让你心服口服,如何?”
魏霆居高临下,余玉低头但笑,慢慢侧过脸去,阖上双眸。
“当年林氏出事,你刚从春临,也就是你外祖父处归家,进了家门没多久,便听闻府中厮杀声高涨,生死之际,是你外祖父折返回林府,带你脱险,此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