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然,这并不是没有道理。
任何人做了任何事,都会回头审视自己,到底应不应该做这件事,究竟有没有把这件事做好。
魏霆不外乎也是其中之一。
觥筹交错,席上有形形色色的人走动着,清一色白衫褚裙的宫婢,或手捧一柄细巧银壶,或手端一碟桂花香糕,又或手托一盘粒粒莹润饱满的绛紫蒲桃,年轻美貌的娘子们步子小巧,如一尾尾田间溪流里的鳞鱼,又似风莲曳动般,穿梭在忙于推杯换盏的各路显贵之间。
魏霆席位座次偏上,跟前却少见有人迎绕,自斟自饮着,目光淡淡下移,将席上诸般情形一一纳入眼底。
他不动声色地从头看到尾,果真没有发现文清所提及的那两人,至于名单上的其他人,倒是俱在。
“辰安?”
随着声音而来的,是跟前的烛光微黯,有人举盏而来,款款行到他面前。
魏霆抬眼,来人正是如今摄政监国的大皇子,倒也不甚意外,轻轻一笑,秉一盏清酒起身,颔首致意:“殿下。”
瓷盏相触,发出清脆的声响,隔着一张食案,二人一饮而尽。
“今年大朝会,你瞧瞧,办得如何?”
魏霆垂眼,犹自睨着自己沾了杯沿上星点酒水的指尖看,语气一贯淡淡的。
“歌舞升平一如往昔盛时,若说有些什么与往年不同的,便是宫门处的把守严了许多。”
“哦?”这话引得大皇子不由侧目,追问着,“怎么说?”
“不瞒殿下,”魏霆见他生了兴趣,欣然倾身略略过去一些,压低嗓音说道,“微臣有个随侍,实在微贱,今年便是连道宫门也跨不入。”
“是那商昆?”
魏霆笑道:“这话可折煞我了,商昆一介武夫,跟随左右如同身怀利刃,岂能出入皇宫,冲撞贵人?”
大皇子心下诧异几分:“那是……?”
“伺候起居的侍女罢了,前些日子走了趟河东,瑞王妃指了过来给我,人性子娇纵些,这会儿怕是在棚子底下同我生闷气呢。”
同为淫逸享乐的皇族子弟,大皇子登时心领神会,先在心底叹一句难得难得。
“既是文清将军,那自然是用心的,”他颇为随和地拍了拍魏霆肩头,喟叹着宽慰,“也只能暂时委屈委屈你那位小娘子了。”
这话打趣意味可紧,魏霆一时失笑,摇了摇头。
“委屈她倒没什么,就怕委屈了你。”
大皇子回过身去,望了席上众人一圈,纵使此刻眼睛忙得很,嘴皮子功夫也没忘记。
“实在不行,过会子寻个由头,给她带进来侍候。”
他虽这般说,也不过说得好听,魏霆自有分寸,连忙推托:“规矩便是规矩……”
“哈哈哈,你我堂兄弟,毋论什么规矩不规矩。”
魏霆右手举杯,闻言笑了一笑,话既好听到这份上,他也知大皇子要走,负于背后的左手暗暗打了个手势。
“好了,我去看看舅父,你且用着。”
魏霆了然,拱手一揖,慢道:“送殿下。”
大皇子冲他点头致意,一振衣袍,便欲要翩然离去,步步生风,不想刚刚迈出两步去,侧里正正与一手端羹汤的宫婢碰上。
臂膊相撞,大皇子近来人愈发魁梧,宫婢手里的羹汤登时甩脱了手,人与汤碗一前一后落了地。
砰的一声巨响,盛着满满羹汤的陶盆碎得七零八落,魏霆的食案上一片狼藉。
那宫婢顾不得身上疼痛,颤颤巍巍伏地告饶:“大皇子恕罪!世子恕罪!婢子,婢子……”
“毛手毛脚的东西,你是怎么长的眼睛!”
大皇子久在宫廷,打骂宫人本就是司空见惯的事情,纵使他本身没什么铁血手腕,这种事做起来,摆的威风却是一丝也不比旁人少。
魏霆静静看在眼里,嘲讽却在心底,他低头望一眼被稠稠的羹汤溅了大半的绸袍,松软的料子变得黏黏糊糊,淌着汤水的袍角惯性下垂,虽说一忍再忍,他还是不由得皱起眉头。
即便,这是筹划之内,但也确实是……令人难以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