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且安心,眼下沈子攸接手京畿大营,今夜便与文清交接,渭水司马氏前日动的身,河东行军皆已周全,粮草再运一日就能押到南边的孙吴二县……都布置好了。”
“好,好啊。”
舞阳老太君闻言,再度闭目,唇角勾起,因她面皮干瘪,褶皱多纹,硬生生弯出一个怪异的弧度,正与她沧桑低沉的声音相配。
“人心为重,兵戈其次,林氏这把火,一定得烧好了,烧大了!”
魏霆轻轻颔首。
“辰安明白。”
这对外祖孙的闲谈都没有持续多久,魏霆走出门时,商昆已将马车中携带的珍补名药一一清点,归置入库,魏霆遂不再作任何停留,举步便往府外疾行而去。
奇怪的是,见魏霆登门不多时便要离府,沿路遇上或得眼或位卑的家仆奴婢均无一人出言过问,更不必提招呼挽留,纷纷目不斜视,安守本分。
一气冲出舞阳侯府的大门,撩袍走下门前石阶,魏霆脚下步伐方才放缓些许,扶撑着马车厢壁,重重舒出一口气。
每每对上舞阳老太君与楚王妃这对母女时,他总觉得胸口如悬巨石,分明是要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却又一时轻若鸿羽,无丝毫分量。
这好似一刹仙境,一瞬地狱,他被无形的力量裹挟着,推推阻阻,像在挣扎,又像无为,只得全然束手就擒。
“公子,可还好吗?”
商昆见他面色隐隐发青,心中惴惴,出言询问试探。
魏霆原本静静垂眼,闻言忽而侧目睇他须臾,神情始终淡淡,眼底更是瞧不出任何波澜浮动。
“我无事。”
终于,魏霆掀帘登入马车,从容吩咐道:“回王府吧。”
商昆张了张口,终是不得出口,只得改为称喏。
……
今夜城外,京畿大营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都给我把嘴闭上!”
直到,一声女子的冷冷呵斥响彻营中上下。
二十万兵士围得主帐里三层外三层,几位先锋副将齐聚于此,挤得大帐内空隙艰难,中央赫然围着一人,霜色战将长衣如旧,只是今日却沾染上了路上仆仆风尘,青丝高束,鬓发被疾驰时的狂风拂乱,愈显出她眉宇间阴沉不散的戾气。
她声色沉沉,话语逐字吐出:“既是圣命,自当遵从。”
“将军!”
眼前这满营的将士,最早跟随文清的已有六年之久,最少的也有三年,数年累积,朝夕并肩,众将心中早已认准她,此时自然个个义愤填膺,为她不平。
“若当真缴了这权,只怕难有回归之日。”
“我等几载出生入死,只认文清一个将军!”
文清听着字字句句,面上冷峻神色依旧,心中却莫名生出些酸涩,仿佛有什么东西堵在了心头的空洞。
她不是煽情的人,可这便是欣慰吗?
“你们该认的人不是我文汝宁,不是他沈子攸,究竟该认什么,都晓得吗?”
往日文清威严使然,多数人畏她孤高冷漠,此时则全然抛诸脑后,胆子大得厉害,心中有话便脱口而出。
“说到底,他们分明看不得将军是女子,什么狂妄渎职,养了那么多酒囊饭袋,凭什么偏偏罚到有功之臣身上?”
“什么赐婚,文沈两家联姻,说得冠冕堂皇,分明是要将人困死在沈家,逼着将军交权卸甲!”
听到此处,文清眸子微眯。
立于下首的穆鸢见此,知道文清不愉,不待她发问,自行替她冷冷开口道:“沈家是沈家,沈雲是沈雲,你们昏了头不成,岂可持以如此偏见?”
话罢,文清呼吸吐纳片刻,再度启唇时,声音已平复淡然:“沈子攸盖世骁勇,随他也不亏。”
“……既将军心意已决,我等便不会再有异议。”
终于,一位追随最早,资历最老的李姓副将当先松了口。
若要文清放权,无她本人点头,只怕谁也成不得这般妄想,众将追随她多年,其中不乏了解她脾气秉性的人,知她心中兴许另有成算,纵使心中忿忿,到底也受下安抚,情绪恢复平静。
文清点点头,一锤定音:“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