馕喂给了女儿,自己却在半夜断了气,只余幼女懵懂,只知躺在阿娘僵硬冰凉的怀抱里微声啜泣。
就在刚刚,妻子最后留给他的女儿,也因饥饿永远沉睡,离他而去。
他正是那第四个死去幼儿的阿爹。
身高九尺的汉子,此刻双眸红肿,满面浊泪,木然地任起淌过面上污秽,显出脸上本是黑红粗糙的皮肤。
他刚刚才以手刨地,用那两身旧棉衣为妻女裹身,将她们安葬在一处山丘下,怔愣了很久很久,始终不能相信自己短短几日经历了什么,竟沦落到家破人亡的地步?
“……这天杀的罪孽,皇帝不仁!”
他心中哀极痛极,一时崩溃狂暴无可控制,仰天悲戚长嚎,凄厉得钻透了每个人的耳朵,在空旷的山谷间扫荡,回音悠长不休。
似是被他的情绪所感染,第二个人,第三个人,第四个……除却已经因饥寒死去的人,到了最后,山谷中竟无一人是坐着的。
朝廷已经抛弃了他们,显然的,他们也打算背叛朝廷。
……
三日后,未央宫正殿宣室。
“好一帮刁民!”
殿堂之上,朝臣们人人激愤,再也顾不得往日高高端起的官架子,毫无风度礼仪可讲,破口大骂,唾沫横飞。
“当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拦截官眷车驾,强取豪夺,真真是强盗行径,无法无天了!”
“天子脚下,居然目无王法!”
尤其那个家眷出行,惨遭流民洗劫的臣子,奉个不大不小的七品文职,要部曲没部曲,要钱财没钱财,只能摆尽一张文人利口的风范,大力上议,罗列罪状,请求朝廷派兵清剿。
“依老夫看,何必理会这些无知之徒,如今人人或过路绕行,或加派人手重防,截不到车队,他们无水无粮,闹腾不了几日的。”
虽同殿为臣,有人着急,便有人置身事外壁上观,亦有人不疾不徐说道几句风凉话,奈何此话着实有理,本着对一群贫弱流民的蔑视不屑,众臣大多不认可在这些人身上耗费过多,纷纷点头赞同。
一阵轻轻的抚掌声起,堂中一瞬寂寂。
魏霆宽袖一振,低头略整官服,漫不经心赞道:“当真是高见,眼光长远。”
“既知流民入城迟早人满为患,最初为何不在城外搭棚建舍,等人都入了城安歇,再予以强硬驱逐?”
“既然驱逐出城,为何不在城外开设粥棚,布粮赠衣,抚息民怨,而是放任他们自生自灭?”
“好端端的农人,为何不给他们划分田地,反倒喊打喊杀?”
“日日催着民间繁衍子息,听闻哪家妇人多生多产,便大力盛赞嘉奖,怎么,养育这般多的人,就为了给你们杀来尽兴的?”
“此刻知道怒骂了?之前做什么去了?”
此话一出,满座人脸色青白,有人喏喏不敢做声,也不乏有出身显赫的出言讥讽回敬:“世子可真会说漂亮话,那不知世子之前又做什么去了?”
闻言,魏霆笑而不语。
那人见魏霆不答,以为他自认理亏无话可说,心中自得,遂不依不饶道:“也是,毕竟世子供的是文职,不好越俎代庖,便是想有所作为,只怕也是……力不从心?”
魏霆眉梢微扬,似是惊讶于此人这般的挑衅举动。
看来,文清卸权,改由沈雲接手京畿大营,率兵北伐一事,还是有人看不透道。
真是蠢货。
思至此,魏霆一时不知是该失笑,还是该讽他两句。
“你又怎知,我就什么也没做?”
沈雲传来的文书信件自然会经他的手,若非群臣安逸享乐的日子久了,又岂会毫无准备,一丝不察?
骂吧,都是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