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可定在明晚,我与你们一同归营。回京时便不必再相送。”
翌日如期赴约。
因伤病在身,除了誓师犒军等重要场合外,沈澜滴酒不沾。大家深知他的习惯,是以他的席面照旧只备了茶水。但宴席过半,场中正热火朝天,他却低声吩咐随侍取酒来。
方明毅听到后连忙阻止,沉声道:“才刚病一场你又作?真不要命啦?”
沈澜示意小兵继续倒酒。
方明毅脸色更黑几分。还要再劝,听他又道:“当年我接手赤焰,谭叔携众将敬过三杯酒。后来立下燎原之志,也是他誓死追随。如今赤焰不再,但此志终竟。我敬还他,方算有始有终。”
方明毅转头看向对面正与旁座推杯换盏的两鬓斑白的老将。将军迟暮,执掌兵权后难免遭遇困境与不服。
今夜沈澜本是主角,他却一直有意无意将风头推在谭飞身上。此举既是回恩,更有撑腰的意味在。他哪里好拦?只能作罢。
谭飞并未听见二人交谈,在沈澜率众将朝他敬酒时,却也轻易领会这层意思。甚至感触更深。
沈澜的父亲一手创立赤焰,而他身为副将,自建军便一直在。
那些年赤焰征西域,拒北蛮,曾是大胤西北最坚固的防线。而沈澜接任帅位后,英雄年少却有万丈豪情。誓要转守为攻,荡平北蛮,谓之赤焰燎原。
军中因此分作两派,一派以他为首极力拥趸,另一派则认为沈澜初出茅庐,不知天高地厚。
北蛮豺犬更是当新帅年轻可欺,视其为唾手可得的猎物。遂纠集兵力,半年后大肆进犯。
殊不知沈澜才是捕猎的鹰隼。
治军有度,用兵如神,骁勇更丝毫不逊其父当年。北蛮非但没能讨到好处,反而被迫遣使求和。
赤焰士气大胜,自此上下一心,唯沈澜马首是瞻。
可谁也没料到的是,转年沈父猝然陨落后,赤焰军也紧跟着走向落幕。兵将都被打散重新整编,从此世上再无赤焰,只有西北军。
沈澜虽仍是主帅,旧将却早已七零八落。时至今日,当年故人犹在西北者,也只余他一人。
这次出征,沈澜没留给北蛮任何喘息求和的机会,直取心脏,一击毙命。
烈火终于燎原,也算隔着迢迢岁月弥补遗恨。
纵使无名,赤焰犹在。
思及此处,谭飞倏地红了眼眶。偏头拭去泪水,看着那道挺拓身影,心中愈发百感交集。
他看着沈澜长大,也陪着父子二人出生入死,所见自然比其他人深远。
越阶晋封,还是异姓王。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无限风光。但同时也意味着附上枷锁,从此飞鹰入笼,困于京中,时时掣肘受制。
他高兴之余,又有隐忧。更因为千万里之隔而生出无能为力之感,是以整场宴席始终愁眉不展。
可此时才恍然惊觉,沈澜早已不是刚入军营时,那个只到他腰的九岁娃娃。
如今这幅雅致矜贵的皮囊之下,是杀伐决断无往不胜的铮骨铁血,是可堪支撑四境安宁的挺直脊梁。
消磨不灭,无可摧折。
他仅是站在那儿,便顶天立地得足以叫人生出敬畏之心。前路何所惧?
沈澜并未碰上谭飞这道自豪却复杂的目光。与诸将各自简单话过后,再度提杯。
“接下来三杯酒,一祝西北久安,二愿诸君常健。至于这第三杯,惟望天涯未远,尚有逢期。”
酒毕之后,沈澜先行离席。
方明毅早在他要酒时,便吩咐了人备药,并亲自看他喝下。
但流云与他的亲兵也组了局,照流云的酒量,定然早已不省人事。他不放心沈澜独去,干脆亲自护送。
还未走出多远,谭飞便自后边追了上来。大概是被冷风吹得有些上头,他刚平复完又起泪意。
拉着沈澜絮叨:“……王爷回京后一定要保重自身,肺伤非同小可,莫要大意。婚姻之事也要上心,末将还等着替老侯爷抱抱孙子,去见他时也好有个交代。”
沈澜安静听完,回说:“谭叔不必担心,你我究竟谁先去见他,尚未可知。”
方明毅愕然偏头。谭飞更是重重拍了几下他的肩臂:“呸呸呸,童言无忌。”
沈澜对二人的震惊视而不见,坦然朝谭飞又道:“真话,觉得您老能长寿。”
说着招来两个小兵把人搀走:“所以您以后务必保重身体。记得喝酒莫吹风,早些回帐歇下。”
方明毅见他意在赶人,也就只当他在玩笑。抱臂看戏嘲道:“谭叔确实该歇着了。瞧你哭的活像个大老娘们。而且他喜欢女孩,你说孙子可不就赶你吗?”
“你个臭小子,这是迎风泪懂不懂,等你老了指不定比我哭得更凶。”
谭老将军竭力辩驳掩饰,但眼泪明晃晃挂在眼角擦不掉,被人架走还在连声自语:“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