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那日,君越与她商议出关,自然而然提及他要独自回南尧一事。其实君越本就是受父亲所托,才留在大胤替她治病。病愈以后分道扬镳也是既定的结局。
铺垫了这么多年,她早该接受。
可不知为何,当时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师父不要她了,她再也见不到他了。
所以她怎么都不愿意妥协。
她抱着君越哭到力竭,却还是没换来他松口。大概正因为她反应过于激烈,才让君越不得不用此法脱身。
她没有对赵叔撒谎,她确实没有因君越送走她而生气。毕竟知道是自作自受,有的只是遗憾和后悔。
不过现在再想,她已然不大记得期间都说了什么。
只有气急败坏吼出的那句“走就走,后会无期!你不要我,我也不稀罕你。”久萦不散,而那也是两人分开前,她对君越说出的最后一句话。
但君越替她施针拔出余毒后,倒是有不少自言自语。
“缓缓,我虽不能陪你多走后程,却绝非弃你不顾。这并非失去,只是分离。毕竟儿女长成后,总要离开父母身边。
天地远阔,你有你的坦荡前路,我也有我不得不踏上的归途。既已病愈,再困在我身边,于你反是束缚。
我并没有绝学需要继承,替你治病解毒,亦非出自医者的责任。只是希望你可以活得久些,再久些。
你总将及时行乐挂在嘴边。我亦希望你能多享欢愉。万一遭遇悲憾之事,余生足够漫长,也总能淡化磨灭……”
这些话几乎一字不落刻在她心里。也轻易散去了她心里的结。在它们的映衬之下,她的狠话,谎话也就显得更加伤人与不堪。
可惜她当时半昏迷着,虽然听了进去,却没能回应他。再一睁眼,已然是天各一方。
所以她才无比迫切想要让赵叔传话。并借他为载,刻意营造一场尚算体面的告别,以作为对师父的弥补。
尽管师父未必需要,但起码她能粉饰一场迟来的好聚好散。求一场心安。
至于一年之约。大概就是她给自己设下的锚点。她也不知道那日会发生什么。若是团聚自然皆大欢喜。若是失约,她再去南尧闹也师出有名。
但过往暂时已矣,她得向前。
她从记事起就在鬼门关徘徊,看不到长久的未来。忙于挣命,也没时间缅怀过去。有一天活一天,所以也活一天赚一天。
现在有了未来可期,也没什么迫切之事压在身上,倒还真有些无所适从。得先找些事情做。
调理身体在她看来和一日三餐无异。手头最近的一件正事,大概就是恢复内力了吧?
想到这,孟清欢才算彻底甩脱萦绕周身的沉郁,有了新的奔头。出浴后,茯苓明显瞧出她精气神的变化,不由感慨,泡澡确实是良方。
今夜晚膳清一色都是孟清欢爱吃的,甚至备了最喜欢的乳茶。
高兴归高兴,但不知是吃得太饱,还是昏迷时睡了太久,孟清欢翻来覆去一直到三更都没能睡着。
于是命茯苓取来本晦涩难懂的药典挑灯夜读。效果立竿见影,半刻钟后,便昏沉沉进入了梦乡。
梦里她似是回到小时候。
在春风谷无法无天,称王称霸。整天翻墙上树,遛蛐抓鸟,日子别提有多逍遥。
某个午后,她跑到谷外玩。走啊走啊,便到了一片密林深处。视野里尽是遮天的高大乔木。
炽烈的日光也被切割得细碎。她蹦蹦跳跳,踩着落在地面的点点光斑往前。
视野里突然出现整片刺目的红。浓烈的血腥味冲灌鼻腔,她吓得惊叫失哭。
几乎是喊出声的同时,孟清欢猛然挣起,张开了眼睛。陪夜的茯苓被吓得不轻,赶紧把人抱在怀里安抚。
孟清欢大口喘着粗气,过了许久才平息。
茯苓倒杯温水给她压惊:“姑娘这是做噩梦了?”
孟清欢点头,很快又摇头:“应该不是梦。我十岁那年出过场意外,缺失了段记忆,怕血怕马的毛病也正因此落下。刚才梦里,倒像那时候的真事儿。”
她抿了口水。琢磨会后,再推翻自己的猜测:“不对,梦里头并没有马。可师父确实说过,拔除余毒,以前的记忆也会渐渐恢复……”
茯苓见她想得认真,却越想越惑。赶紧劝道:“恢复记忆是循序渐进的。或者哪天见到旧物,或去到熟悉的场景也就自然而然想起来了。姑娘先好好休息吧。”
孟清欢觉得有理,又再躺下。这回没借助外力,不多时便入了眠,无惊无扰睡到天光乍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