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紧紧盯着伯言,沉醉在琴声之中,连赞叹都忘了。
琴声渐入高潮,琴声加急,似兵变骤生,金戈铁马兵临城下,马革裹尸铁骨铮铮,黄沙漫天。
人人大气不敢喘一声,生怕误了听琴。
一旁做好准备的孙尚香不知怎的,竟然想起了自己战场杀敌的愿望。
想起了父亲和早逝的大哥。
她只能在家等待他们的死讯,什么也做不了。
这就是乱世。
这就是乱世的人命。
这就是乱世的女子。
她睁开杏眸,只觉自己手中的宝剑有了生命,随着手心脉搏一并跳动,几乎要跳脱出去。
若有朝一日,能亲自执剑击杀乱世,她不会犹豫一刹。
“铮——”孙尚香拔剑,踏步翻身入场。
她换了一袭青蓝色蜀锦襦裙,云鬓别致更点缀着金步摇,耳上明月珰随着舞步摆动,堆丝石玉手镯衬着皓腕与利剑。
踏着琴曲,一个个剑花挽着得人目不暇接,一剑剑刺出,似有崩石之力。舞步轻盈,似随风飘荡的柳絮,又内含韧劲,同长风搏斗,有占据一切的架势。
有她在,周遭之物尽皆黯然失色。
琴声渐弱,陆伯言亦是边抚琴,边看孙尚香舞剑,他的琴音和她的剑舞配合得天衣无缝,浑然一体。
沈回雪正出神,忽一阵剑风扫过,惊得她跌坐在地。
只见孙尚香执剑回望,腰间杜若色绣金花卉纹样束带如水流飘动,如意堆绣香袋上下跌撞,锦绣披帛流光溢彩。
盛千月亦察觉到剑风,好不容易回过神,微微眯起眼睛。
孙尚香并非花拳绣腿。这一招一式,均是直指要害。
一曲罢,众人亦是愣神许久,只觉尚闻余音绕梁,尚见一舞剑器动四方,恋恋不舍。
不知是谁最先反应过来,喝了一声彩,而后叫好声不绝于耳。
陆议起身,行礼道:“还望郡主指教。”
不待孙尚香开口,便有一女郎禁不住起身,娇怯道:“郎君此曲甚妙,如闻澄然秋潭,皎然寒月。惟涵养之士,心无尘翳,方可为此一曲。”
陆议笑而不语。
“铮——”孙尚香收剑入鞘:“我却不认同。我虽不才,却知这听琴,最重要的是听味外之旨,韵外之致,弦外之音。伯言此曲,表面淡然,实则非心有执念不能为之,非不愿撞碎南墙之人,不能为之。”
众人蜚声一片,均觉得这孙尚香乃是信口开河。
陆议不禁抬眸看孙尚香一眼:“郡主所言不差。”
孙尚香回以凝视,唇角微勾。琴声为心声,若不是陆议今日此曲泄露心声,她还真当他铁板一块不进油盐。
当下众人便噤声了,只面面相觑。
孙尚香道:“伯言,莫怪我心直口快。你这琴曲虽好,却不合琴乐‘和雅’、‘清淡’之趣,有偏执之向。正所谓刚者易折,世殊事异,伯言何苦偏执一端。”
孙尚香举起自己手中的剑:“就如我这宝剑,若脱离剑鞘,任由其挥舞,终有一日会伤到自己。”
陆议带着隐秘心思被戳破的震惊,抬头看孙尚香。
她朝他笑了笑,随后转身,抱拳行礼道:“我今日舞剑,一则为庆贺陆灵妹妹生辰,二则为在场诸位,你们或许对孙氏不够了解。我孙氏之人,向来敢爱敢恨,滴水之恩,定当涌泉相报。陆家于我有恩,此情尚香必当记下。”
孙尚香见人群后,三哥的侍卫远远朝她招手,便微微福身道:“失礼了。”
与陆议擦身而过的瞬间,她抛下一句:“知道我为什么能听出来吗?”
孙尚香脚步微顿:“因为我和你是同类。”
一样的顽固不化,一样的撞破南墙。
陆议收回目光,一双星眸如幽幽古井,忍不住自嘲一笑。
她说得对,他并非心无尘翳之人。
甚至可以说心思不纯,用心险恶。
他的过去充满淋漓鲜血,目睹亲人枯萎在自己掌心。过早看透炎凉世态,过早学会名利场上,如鱼得水,圆滑周全无可挑剔。
即便尚为孩童,也不得不爬上名门世家的赌桌,戴上面具,伪装声音,瘦弱肩膀抗下家族纲纪门户。
同类?
知音?
他自嘲的笑意愈发加深。
孙尚香走向侍卫,那侍卫耳语一番,她神色骤变:“我即刻起身返回吴宫。”
陆议抬手,垂眸,盯着袖间露出的一截五色丝线。已过端午半旬有余,五色彼此纠缠绵延,顺着手腕起伏,在午后阳光下炫目到有些刺眼,和素净的月白锦袍格格不入,不合时宜。
是了,那本不属于他。
“陆申,替我送送孙郡主。务必平安送至吴宫。”陆议淡然开口。
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