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桂娘方敢放声笑出来,银瓶忙抽出汗巾打她,羞恼道:“促狭鬼儿,有什么好笑的,你是头一日知道我是他房里人不成?”
桂娘笑得花枝乱颤,银瓶又急,全没人发觉这窗内的屋子里走进一个人来。
是裴容廷,他才打发了老大夫去开药,自己则进了这屋里,这原是一间静室,暂且被他当作了书房。
他转过什锦槅子,才要在书案前拉开椅子,便听见窗外的嬉笑声。
桂娘还在笑:“房里人不好笑,好笑的是你——”她的指尖点着银瓶,“我再没见过哪个小蹄子这么厉害,睡一晚,自己活蹦乱跳的,反把汉子睡出虚病来!你快如实招来,你是哪座山上修炼的小狐妖,来人间吸汉子精气来了?”
银瓶把汗巾绞在手里,跺着脚道:“我把你这烂了嘴的……你……你——”
她本就不如桂娘大胆口齿伶俐,羞得红头涨脸,一时口不择言,道:“怎见得我就是狐狸精!没准儿……没准儿是我们大人那上头不行呢。”
此话一出,先是窗内的裴容廷挑了挑眉,那窗外的桂娘也顿住了。
桂娘捂嘴道:“不会吧,我看你们大人的身量……”
银瓶并不知道昨儿裴容廷是如何殚精竭虑、心神俱伤,淋了一日雨,劳了一日神,如今只有些浮火,已经算是身底子强健了。她想了想,迟疑道:“中看又不一定中用,要不怎么有句话叫‘银样镴枪头’呢!也许我们大人只是外面壮,里面虚弱些……”
她说着说着,见桂娘捂着嘴又要笑,忙又为裴容廷辩护。她扭过身,用汗巾掩着脸,怅然道:“啐,随你怎么笑去!反正我这一世为人,已是认定了他。别说不中用,就是……就是干脆不能……我也守他一辈子。”
已经被归为“不中用”的中书大人正在心里冷笑,听见这轻轻的一句话,忽然怔住了。
她说她要守他一辈子。
从前的婉婉生着抹了蜜的嘴,丹朱一点,常是张口容郎,闭口裴哥哥地撒娇。但也许是年岁太小了,她从未说过想做他的妻子,更从没提起过任何天长地久的话。
月窗上糊着青纱,纱旧了,破了,日光滤进来,有湿雾一样的迷蒙,照在书案前。书案前放着青瓷的茶奁,乌铜的香鼎,冻石笔架,泛着流光;他瘦长的指尖点在案上,白皙冷润,也像是白玉造就。
有个小厮来送茶,才要进门,便被裴容廷抬手止住了。
他一直听着银瓶把所有表白的话都说完了,才一把拉开乌木圈椅,木头磕在砖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动,被窗外两个女孩子听见,登时吓得魂飞魄散,飞也似的惊散逃走了。
这秋日里的静室又恢复了静谧,裴容廷徐徐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方才瞬间的怔忡已经消散了,他把手肘撑在圈椅的扶手上,似笑非笑地勾起了唇角,那长眼睛似乎也漾着点儿乌浓的笑意,却是难得一见的不怀好意。
银瓶在桂娘院里躲了半日,等她小心翼翼走到东厢房的梢间,正见裴容廷坐在榻上吃药。
他已经卸了冠带,褪了氅衣披在身上,里头穿着月白回文锦缎直缀,腰横着迦南带,把那窄腰一掐,比记忆中似乎的确清减了一分。
银瓶也不知方才窗子里的人是谁,只怕是叫裴容廷听见了,也不敢走近,就在花罩底下停住了脚步,试探着叫了一声:“大人……”
裴容廷抬头见了她,微笑道:“嗳,你过来,别站在风口。”等她一脸忐忑上前,他掩嘴轻咳了一声,又问,“上午你干什么去了?”
银瓶攥紧了帕子,忙道:“回大人,我找桂娘说话去了——一大早,一起床就去了,是静安带我去的,您不信可以问他!”
裴容廷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倒让她骤然紧张起来。她还要此地无银三百两解释两句,却又听裴容廷低声道:“还疼吗?”
银瓶愣了愣,明白过来,登时红了脸,反剪着手低头道:“不……不疼了。”
裴容廷没再说什么,瞥了一眼桌上的一只白瓷盅子,银瓶还当是大人吃了药漱口,忙捧起来揭开盖子,却忽觉喷香扑鼻,再看时才知里头是红枣燕窝粥。
银瓶一脸不解,看看裴容廷,只见他仰颈吃尽了苦药,留给她一句“快吃了吧”,就整袍起身出了梢间。
看样子……大人也不像是生了气?
银瓶稍稍放了心,她本就是记吃不记打的性子,吃了燕窝粥,又小心过了两日,见裴容廷对她一如既往,也就渐渐忘了这茬儿。每日晚间她虽和大人同床共枕,但裴容廷只和她温存一阵子便罢了,未再与她行房。
银瓶不免在心里坐实了裴容廷身子亏虚的猜度,虽稍有遗憾,但想着他待她的好,倒也没太将这事放在心上。
这一日傍晚,茶房照例送来药盅子,裴容廷在里间的罗汉榻上看帖子,银瓶就在一旁解九连环。她正苦恼手里的小铁环,余光瞥见裴容廷揭开瓷盅盖子,却没闻见那浓苦的药汤子气息,反而有种淡淡的甜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