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眼底却烧出了一片癫狂。
他手心覆在她的喉咙,修长的手指再往下一点,便可以轻易将她扼死。
和容郎的清隽不同,他生得太浓艳,浑身寒冷的酒气,疯癫起来更像个艳鬼似的瘆人。她迎头撞上这无妄之灾,根本讲不出道理,都顾不上这粗俗的言语,只想求脱身。
婉婉强忍住泛凉的脊背,虚声一字一句道:“放开我!不然你掐死我,我也不会同你说一个字……”
她的声音里是半真半假的虚弱,李延琮竟下意识地松了松手。
“什么……什么时候的事……”他如此凶狠,才开口却带着显而易见的迟缓,让人不能相信那是哽咽,“是他——”
“是。”再打断他的,是另一个男人清润的声线。
裴容廷已经乘着月色从角子门走了进来。方才婉婉前脚儿进去,后脚守在正门的小厮便跑了过来,禀报李将军在里头的消息。
李延琮和裴容廷无异于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他的力气本就松了些,注意又被吸引了去,一不留神,被婉婉钻了空子。她急忙狠命挣出他的手心,提着裙子就朝着裴容廷跑,险些撞在他身上。
她显然是吓怕了,下颌一片红印子,劫后余生般地拽着他的袖子,喘气惶骇道:“他……他都知道了……”
山子石后的缱绻早已烟消云散,裴容廷眼中是碧潭般沉静,敛了敛眉眼,拍了拍她的手低声道:“我知道,你先回去歇着罢,有我应付。”
婉婉被吴娇儿拖到房里去了,进了屋先往西梢间溜,凑在窗户根底下听外面的动静。
吴娇儿也避立窗旁,躲在阴影里小声啧啧:“偏让这位爷给撞上!从前院儿里最忌讳这等事,这下子怕是要打起来。”
她有一肚子勾栏里的典故,挽挽袖子,张嘴便来:“从前甜水巷后廊子上那个春朝院,苏银儿家的,姑娘还记得罢?那苏银儿原就是给个北边商人包占了,偏她家老虔婆趁孤老不在另让她出局,那天陪个爷们儿吃酒,正给他撞上,可了不得,姑娘是没看见,桌儿也掀了,窗户也打了,连着粉头婆子,一道儿锁在院里——”
“姐姐!”婉婉哭笑不得,忙摆摆手止住了她,低低道,“这岂和勾栏里是一回事儿!我和裴大人两情相悦,不必说了,是李延琮自己没事找事——”
一语未了,外头两人已经提步往厢房去了。婉婉叹了一口气:“裴大人先前提起,本就想和李延琮挑明,这会子倒‘择日不如撞日’了。我只怕容郎好性儿,是个体面人,碰上李延琮那蛮不讲理的,少不得吃亏……”
作为婉婉口中的体面人,裴容廷这会子正站在厢房的堂屋里,掖手看墙上没名没姓的山水画。
高鼻薄唇,白璧皮肤,通身象牙府绸夹袍,月光下气定神闲的像只瓷瓶,倒也不辱没她的形容。
屋里也没点灯,一道月光斜斜切过青砖地,他踏在那光线之内,楚河汉界般隔开了自己和李延琮。
李延琮把自己撂在对面的黑漆交椅里,声音起伏不定,寒津津的瘆人:“尚书大人有本事,说说罢,什么时候的事?”
裴容廷收回目光,眉眼淡然,反勾唇问他:“将军问哪一次?”
李延琮像是有一把刀插在心上。站起来一脚踢翻了椅子,哐当一声巨响,仿佛石头打在水银镜上,把他心底的幻境打得支离破碎。
她在别的男人床上会是什么样子?
他冒出一个念头,却极力抑制住了脑中那娇红的粉面,太阳穴青筋暴跳,大骂了一声混账,也不知是骂谁:“当初不是你白纸黑字叫永远不和她相见,今儿在我眼皮子底下干出这鸡鸣狗盗的事来,尚书倒使得好一招瞒天过海!”
裴容廷看也不看他,徐徐踱到窗边。
“不敢,将军偷天换日是本事也不小。我的死讯,不也一样谎报给了她。”
李延琮这人没甚羞耻心,听见这话反而冷哼着笑了:“那又如何?我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如今你往衙门里问问,除了门口俩石狮子,还有谁不知道我的意思?”
才行了事没洗澡,素纱中单领子还濡湿,裴容廷推开窗子吹风,望着那澄澈寂寥的月:“既如此,将军与我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从前约法三章,你我既都未遵从,索性一笔勾销。打今儿起——”
“你也配!”李延琮哂了一声,抱着手臂倚在墙上,帘栊的影子斜斜映在他脸上,潋滟的眼明明暗暗,“姓裴的,你别忘了,她早五年前就是我的妻,不过是让你鸠占鹊巢白得了一年的便宜。如今她恢复了徐小姐的身份,原该顺着老令儿走。孔子他老人家说‘必也乎正名’,我是先头太后主的婚事,你又是哪路货色?这要是在太平盛世,偷香窃玉,早押起来扭送衙门,你这读圣贤书的还做春秋大梦呢!”
他如今倒大义凛然了,知道他们俩互相有意,只好搬出那道圣旨做唯一的护身符。可他并不知道这是裴容廷的症候所在,他无意中打了裴容廷七寸,便半晌没听见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