晃一晃。
秦九叶脚步沉重、努力迈开步子,视线却控制不住地瞥向那一双背影。
从先前寿宴以及今日种种不难看出:苏沐芝才是苏凛最信任的人,府中很多事都是苏沐芝直接把持的,苏沐禾只能配合,没有过问和知情的权利。先前苏凛让她顶替祖母去做问诊的对象,定是有一番说辞的。但这番说辞也许是有所保留的,毕竟若是知晓了这可怕真相的全貌,又能有几个人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去演一出“李代桃僵”的戏码呢?毕竟她替的不是旁人,而是背负着两条人命的杀人凶手。
只是苏沐禾或许不完全知情,也确实因为苏家人的身份而受到牵连,但不可能对整件事一点没有察觉。苏沐禾究竟是否全然无辜不得而知,但不难看出:对方没有似苏沐芝那般对今日之事感到痛彻心扉。
那或许是因为苏沐禾在苏府的境遇吧。
早在苏沐禾独自闯进县衙府门、又被苏凛带走的时候,秦九叶就隐约猜测这场风云突变怕是不会轻易落幕,但事情发展到如今这地步,却也是她不曾想到的。
苏家若是倾覆,苏沐禾定无立身之所,但若苏家缓过这口气来,对方的日子只怕会更加不好过。
她同苏沐禾没什么交情,最多是望向她时会觉得她的处境同自己常有几分相像之处,身不由己、处处小心、到头来却还是要被人踩在地上。
但最令她在意的,还是那日苏沐禾孤身闯进郡守府衙时的样子。
有些狼狈,但却带着些许冲破一切的勇气和渴望。
她不是苏沐禾,并不知道彼时对方心中所想。但她下意识觉得,驱使那女子迈出那一步的种种因由中,或许也有一点名为良知的东西。而那一点微弱不足为人道的东西,便是苏沐禾同苏家上下最大的不同。
晃神间,秦九叶的脚步正好来到那苏家姐妹的身侧。
苏沐芝的言辞越发狠厉难听,鲜红的指甲在半空中挥舞着,几乎就要抓到那苏沐禾的脸上。苏沐禾克制不住地微微侧头躲闪,那指甲便狠狠刮在她的发髻上。
苏沐禾毫无防备地惊叫一声,瞬间被扯掉一缕青丝,整个人狼狈不堪地倒向一旁。
秦九叶终于忍不住伸出了手,还未等她自己反应过来,便已将人扶住了。
本是一家人,这又是何必呢?
秦九叶的心底不由得闪过这句话。然而她的话还没说出口,便被苏沐芝转向她的目光钉在了原地。
她从未见过这样可怕的眼神,明明嵌在那张俏丽的脸上,流露出的却是十足的轻蔑与厌恶。仿佛她在看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虫蚁。一只胆敢在她说话时爬上她的绣鞋、打断她思绪的丑陋虫蚁。
秦九叶下意识退了半步、刚要开口说些什么,突然便觉得眼前一花,左脸一麻、随即是火辣辣的疼。
“贱人,你也配在这里对苏家指手画脚!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都做了些什么。吃了苏家的银子,竟还敢到邱家小子那将祖母的病说出去,猪狗不如的东西!苏家今日遭受的一切都拜你所赐,我绝不会放过你的!绝不会!”
脑子里嗡嗡声一片,眼珠子也忘了转动,秦九叶就维持着被扇了一巴掌的姿态立在那里。
一旁的苏沐禾将一声惊叫憋在了嗓子里,她似乎是想上前、却被一旁受了惊吓的商曲死死抓住了手。
陆子参晚一步匆匆赶到、连忙将秦九叶拉到一旁,两条粗眉几乎要拧到了一起。
“苏小姐是嫌苏家罪名还不够多,还要再生事端不成?苏家获罪乃是因犯下命案,同秦掌柜有何关系?苏小姐不是自诩是个聪明人,怎地连这点粗浅的道理都看不明白?!”
他嗓门本来就大,此刻又因为心急而提高了声音,不远处押送苏老夫人准备离开的年轻督护方才翻身上马,听到这动静不禁回过头来,正好目击了这一幕。
秦九叶摸了摸脸,第一时间感受到的竟不是委屈和难过,而是一种说不出的恍惚和荒谬感。
她像是个谨慎胆小、却捅了蜂窝的人,一直捂着脑袋四处躲闪,直到刺扎进皮肉里的一刻,混乱奔逃的心反而才落了下来。
她一早便知晓,或许这就是她要付出的代价,与苏家为敌的代价,而这个巴掌还仅仅只是开端。蝼蚁想要反抗,便要冒着被踩死的风险,而日日躲在阴暗角落里或许可以苟且偷生,但永远不可能挣来属于自己的话语权。
她不后悔方才扶了苏沐禾一把,也不后悔昨夜破釜沉舟的决定。
耳边的嗡嗡声瞬间退去,秦九叶只觉心下一片清明,她迅速恢复了若无其事的样子,退开几步后竟还能端住架子、拱手行了个礼。
“如此,在下便坐在家中恭候了。话说那郡守府衙我倒是去过一回,审人的地方可是不怎么样,樊大人的手段也多得很。我劝苏大小姐好自为之,不要浪费时间在这码头搭台唱戏了,有空不如早去城北的大悲寺多为家里人祈祈福吧,那里上头一炷香是不要银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