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飞雪,群山连绵。
鹅毛状的白毛风一连刮了数日,使得本就曲折难行的道路愈发湿滑。方圆十里,并无人烟。四处都是白茫茫一片,万物皆被风雪所迷。
马铃声晃晃荡荡地飘远,逐渐被白毛团吃住,没了声响。一顶暖黄色的毡顶从羊肠小道的尽头处浮现。
四方形,像只小舟,勉力行驶在汪洋大海中,走的颤颤巍巍、小心翼翼。
“殿下,这里可真冷得很。殿下这又是何必呢?”金钗轻叹道,满面愁容。她抱着汤婆子,止不住地战栗,时不时打个哈切,看起来冻得不行。
“你啊……”
微微沙哑的女音仿佛麦秸燃烧时散发出的苦香。淡薄的光晕打在她的身后,在脸上映出橘褐色的倒影,更衬出女子身姿如松,气质兰雅。
不过,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张出尘容颜。
肖琅舒展开僵硬的腰肢,换个姿势。耳上的红珠子也随之滴溜溜地打转儿。她伸个懒腰,嗅着鼻腔中寒凉的风雪味,以及被掩埋在白尘之下的草腥味。
“你不懂得。”她舒服地叹道。曲起手指,弹在金钗的脑门上,接着道:“那些个所谓富贵日子,不过是烂污的人心地。”
“殿下!”金钗嗔怪道,揉了揉发疼的额头。
她将门帘掀开一条缝隙,露出一条光洁的银丝带。北风冷冽,寸草不生。金钗长在东都,从未见过这般模样的天与地,这让她既好奇又恐惧。
金钗放下门帘,垂眼看着壶口溢出的温热雾气,低声道:“奴没见过大世面,自是比不上殿下的。但是这样的地方,对殿下来说实在太委屈了。”
“奴是替殿下觉得不平。”金钗举止轻巧地为肖琅斟了杯热茶,递到肖琅的手中,轻声道:“奴不敢论与殿下情同姐妹,却也是陪着殿下一同长大。奴所熟知的殿下,是个野心勃勃的战士。但,自从殿下昏迷后苏醒,似乎跟从前不太一样了。”
肖琅似笑非笑地看着金钗,接过那杯茶捏在手中。茶水滚烫,让肖琅感到微微刺痛。她不意外金钗会发出这样的疑问,只觉得心中熨帖。
“你觉得本宫哪里不一样。”肖琅抿口茶水,漫不经心道。
金钗偏着头,细细思索,最后还是摇了摇头,为难道:“奴只是如此觉着,却又无法形容。硬要说的话……奴以为,殿下似乎放下了所有的包袱。单从这一点上讲,奴又觉得是件好事。”
“为何是好事?”肖琅笑道,单手撑着脑袋看向金钗。
金钗一愣,不自在地垂下头,攥紧袍角,声音轻到像是马上会被车外的北风吹散,“奴不清楚……或许这样会让殿下高兴许多。”
“高兴嘛……”肖琅叹息道:“如今也就只有你会在意本宫是否高兴了。”
她放下茶杯,抓过金钗的手,摩挲她的指尖,郑重地凝视着她的眼眸,轻笑道:“本宫本不用同你交代这些,但既然你如此不安,为了让你睡得好,本宫也无需防着你。”
金钗羞怯地敛下目光,小声求饶道:“殿下别闹奴了。”
肖琅笑出声,拍拍金钗的手背,淡淡道:“本宫只是离开了东都,并不是消失在这世间。你放心吧,本宫多年经营,不可能就这样撒手。若不是你执意要跟着本宫到这儿来,本宫更想让你留在东都替本宫打理俗事。”
金钗反握住肖琅的手,垂眸看着那双本应娇嫩白皙的手掌心和指缝间已经长出了老茧。她虽不理解肖琅的选择,却从不越界多言,只是默默地守在殿下身边。
她的声音更低,几乎是在喃喃自语:“此次外出,不比打仗,没个五年十年难以回去东都。奴不放心殿下一个人待在这边,有人细心照料,日子总好过些。”
很快,随着一阵飓风,如天老爷拿着扫帚,‘哗哗’地清扫着自家庭院,扬起的尘土飘下凡间,即刻凝结成朵朵雪花。
飘飘扬扬、纷纷洒洒、一刻不停的,把主仆二人细弱的谈话声渐渐淹没。只剩下‘簌簌’的雪与雪的摩擦声,间或几声听不甚清的狼嚎及犬吠。
小道尽头,是条同样坎坷不平的官道,再往前,是一座城。
不同于平原大陆高耸入云的铜墙铁壁,这里的城,由一个个毡包围拢而成。肆虐的白毛风能削平一切矗立其上的建筑物,独独拿这些个看起来脆弱的布制品没办法。
正值开平十二年,高宗率兵出征齐珀伦,一路的艰辛自是不必多说。
苦战四年之久,也不过是把本就属于大启的领土——天门关给讨了回来。可惜还未攻破齐珀伦的防御线,高宗便突生大病,没多久便驾崩西去,讨伐一事也就不了了之。
当时跟随作战的,正是还未及笄的清平公主肖琅,也正是那一役,她被破格封作护国大元帅,虽只是虚名,并没有兵权,但也算是为天下女子指明了另一条道路。
要是这么算来,天门关跟她也颇有渊源。
两个时辰过去,漂泊的小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