啜泣良久,便站起身,却觉晕眩难忍。
碧落的房里有她一贯的栀子花甜香,可混着这铺天盖地的浓郁血腥气,又兼窗外参差婆娑的树影摇晃,如置身炼狱,身后是一只只摄人的鬼魅,张牙舞爪地要扑上来。
月樨匆匆跑回来时,见到的便是捂着嘴干呕了几声便整个人栽倒在地的霖若。
霖若悠悠转醒时天已大亮,没来由地竟松了口气。
这个时候师父和二哥哥肯定已经回来了,她先前止血稳气的急救也算得当,只要有师父在,甚至只要二哥哥请了正经大夫来,碧落定然不会有事。
她想着,颇为惬意地翻了个身,却看见昨夜那个叫眉心的小姑娘就伏在她床沿小憩,便细细打量起她来。
淡翠的眉尖尖若蹙,眉心若有若无的一粒胭脂痣,唯有近看才能看得清楚——怪道叫她眉心。脸是那种微微泛青的瓷白,细长的眼,整个人就像一尊细致的瓷器娃娃,一碰就碎。
霖若微微一笑,缓缓轻轻起身,伸手在她眉间抚上一把。
眉心一惊,睁开眼,见霖若正望着自己,脸一红忙起身道:“公主起了?婢子去打水来。”
霖若点点头。
师父没来,大约又是在书房过了一夜,等她梳洗罢就找她一起去看碧落——昨夜她走后发生那么多事,府上的事鸡飞狗跳的她一回来想必就知道了,可在皇城里的事一定要找她说说……
霖若想起念尘,脸上被他碰到过的地方忽地烧起来。
“我于莽中闯荡数年,深知莽中人豪爽不拘,任何人行走其中皆能找到自己的一方天地,行立坐卧只随心所欲便好,不必事事顾虑他人。这世间如三公主这般良善纯然之人实不多见,故而我希望你事事皆能顺心而行。”
大约正是因为这句勉励,再加上气愤难忍,她昨夜才能这样胆大包天地对南王妃的人下手。说来父王应当也从宫里回来了,不知昨夜的事是如何被春秋笔法涂抹了一番才传入他耳中的?
此时眉心正端着水在帘外唤她:“公主,王爷那边来了人传公主去书房。”
这下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去瞧碧落了。
霖若便苦笑一下,掀开被子把腿伸到床阶上:“来了。”
草草洗漱之后,霖若换好衣服坐在梳妆台前,一头乌发柔柔地垂泻下来,欲度香腮雪。
眉心小心翼翼地梳理着她的头发,忽地笑道:“我娘曾经也有这样一头乌云似的头发,以前每天早上她起来,爹都会小心地帮她梳发,一边柔声道:‘所谓玄妻,不过卿尔!’”
霖若便轻叹:“你父母伉俪情深,世间难得。”
眉心愣了一下,愧道:“婢子口不择言,惹公主伤心了。”
“时常想起,日子久了,倒也不伤心了。”霖若喃喃道,“我总听哥哥们说父王曾经十分疼惜娘亲,可他们那时也不过孩童罢了,哪还记得真切。父王若当真爱怜,也不会让她被王妃下令乱棍打死。‘不过杀条狗罢了’,呵……”
眉心替霖若挽着髻:“婢子刚来的时候还听几个姑姑婆婆说过,昔年南姬夫人倾国倾城,而公主如今出落得和她一样动人。”
霖若苦涩道:“所有人都说我长得像娘,可我自己却拿不准有多像。我对娘的记忆只剩那时常魇住我的场景……因为每月都见,所以难以忘怀。”
眉心稍稍停下手,随后又继续:“大约不是什么好场景。”
霖若垂下眼:“可至少我是感激的。到底我还不至于忘了她,有些片段总好过什么都没有,就算是惨不忍睹的片段。”
“只要这世上还有人记着,那南姬夫人就不算真的离开。”眉心叹了口气。
“师父也总这么说。”霖若抬起眼看向铜镜中的自己,“而我那一母所出却在娘亲离世那日失散的大姐姐,我对她的印象竟一点也无了。”
“大公主为何会失散?”
霖若半晌没回话,只是凝视着自己的映像,忽地咧嘴笑起来:“明明是在王府,也能教人拐了去,可不就是那位主母做的好事?”
眉心停下手,抬眼看了看霖若,道:“好了。”
霖若进了门也不打量周围有谁,只跪拜在书桌前,朗声道:“给父王请安。”
“起。”
这声音很是沙哑疲倦,把霖若吓了一跳,倒是没起身,只是抬眼看向他。
南昕王乍一看倒是神色如常,只是眼下乌青,口唇苍白,见她看过来时,拿笔批注的手也有些抖了。他清了清嗓子,低声道:“昨夜宫里府里出了不少事,找你来是要一件一件同你说。王妃差人来我这儿告了你一状,她手下差点死了个婆子,说是你做的。”
霖若的手抖了起来,心中竟松快了,面上却还是冷冷的,道:“是。女儿虽并非要她的命,可若遇上草菅人命的庸医,也是难逃一死。王妃手下的大夫还算有些治病救人的功夫,不只是会做些害人命伤阴骘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