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的夜晚过后,第二天,我的柜子里都会凭空多出一盘点心或是一支簪花,从何而来,不言自明。
我是从劳苦大众中来的,重新回归劳苦大众的队伍,适应得如鱼得水,身体上的疲乏充斥着精神,使我不能过多的伤春悲秋,这样也好,我只要怀抱着那个信念,静静地等待就好。我和胤祥,一定会再聚首的。
时间浸泡在洗衣水里,哗啦啦流走,十月初,北京城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我从冰凉的水里抬起手,去接那鹅毛似的雪片,心想:怎么这么快就入冬了呢?衣服越来越厚,洗起来就也越来越费力气,好比我手里的这件,大概是件旧袄,棉花已经有些发硬了,偏偏袖口处沾了一大块油渍,搓得我手都快秃噜皮了。我吸了吸快要淌下来的鼻涕,又用胳膊蹭了一下,然后发狠也似对付那块油斑,正在这时,余光瞥见一双皂靴和灰蓝色的袍角停在我跟前,我以为又是哪个宫里的小太监送脏衣服来了,头也没抬地说:“放这儿吧,去李嬷嬷那儿记个数。”
来人猫下腰,却没有放下衣服,而是捉着我的两只手把我提溜起来,我吓得一声大叫,而在看清他面孔的那一瞬,大张着嘴愣住了,第二声尖叫生生堵在了嗓子眼。
回魂之后的第一反应就是咬了一口舌尖,瞬间疼得眼泪直迸,不是做梦啊,我真的在这等贱地看到了一身太监打扮的无上尊贵的,的九阿哥?
我发呆的功夫,他已经把我上上下下打量了几圈,确定地说:“还不错,没少胳膊没缺腿,好像瘦了点儿,但也不明显。”
原本以为他会说几句安慰的话,问问我有没有受欺负之类的,谁知他开口就是打趣,和从前的语气神态一模一样。
我龇牙笑道:“九爷别来无恙。”
“嗯,爷是无恙,倒是你,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他松开我,绕着我转了一圈,继续调侃道:“你说说你,进宫、闹事、被打进辛者库……叫我说你什么好?”
“九爷明鉴,奴才也不想弄出这么大动静的啊!就您说的这几件事儿,哪一件是奴才能说了算的?奴才在十三阿哥府呆的好好的,吃饱了撑的要找罪受啊?”
他大为不屑地“哈”了一声,说:“呆的好好的?果真如你所说,又怎么会落得今日这般地步?你家主子待你真好啊,怕在府里委屈了你,就把你送进宫里大展宏图来了!”不是头一回看他发火,可这一次他眼里的怒气,却让我实打实地有了一丝惧意。他怎么……像要吃人似的?
辩解无用,我也不知怎么才能让他相信,进宫之前,我真的过得很好,即便这几个月,虽然累一点,也没他想象的那么凄惨——他认定的事,我改变不了。九阿哥的心里一直怀着内疚,他想弥补,我却觉得没有那个必要,矛盾就产生于此,所以我像是一个开关,他一碰着我,就会开启自责模式,好巧不巧,我们的每一次相遇都不那么恰逢其时,他总是看见我狼狈的样子,然后把我的不幸遭遇都归咎于自己。
傍晚的风有些凛冽,不知打哪儿飞来了一只乌鸦,落在晾衣服绳上,漫不经心地叫着。
我将双手揣进袖子里取暖,用胳膊肘指了指那只不速之客,说:“以前家里飞来乌鸦,我娘都会用掸子把它轰走,要是飞进喜鹊,我娘就抛出一把碎苞米粒招待报喜鸟。”
九阿哥顺着我的目光看去,说:“乌鸦和喜鹊都是满人的报喜鸟,乌鸦落在索伦杆上,是天赐的吉兆。”顿了顿,问道:“你想说什么?”
我收起玩笑的表情,认真地说:“同一个人、同一件事,站在不同的立场和角度,就会有不同审视和评判。我是想说,我真的没事儿,真的。”
相视片刻,他问道:“阿虞,我以前跟你说过的话,你可还记得?”
我点头,“记得,每一句都记得。”
他听了似乎有些高兴,却习惯性地摆出一副玩世不恭的姿态,冷不防在我额头上弹了一个脑瓜崩,说道:“还照现在这样过日子,该吃吃该睡睡,等我接你出去时,要是少了一两肉,我就把你那对雀儿拔了毛给你炖补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