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去上点药。”说着,她挤出一抹笑,吩咐人传菜摆盘,独自往东暖阁而去。
黄昏时节,日光渐渐变得混沌。
她坐在炕桌上,扑了点治烫伤的药粉,指尖传来微微的刺痛之感。
都说十指连心,指尖的刺痛似乎真的牵动着心脏的位置,让她有些不好受。
往常回忆萧辰都是温馨恬静的,现在却因为他,而变得古怪而奇异。
过去和现在交织纠缠,也使得她的内心起起伏伏,有时情绪上头时,她都不明白为什么。
新婚夜时的一见倾心,她判断不出究竟是真是假,也不明白,萧辰已经离开她很久很久了,她到底在期望什么。
再不会有人比他对她更好。
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如尘莫名感觉有些低落,又有些委屈。
她已经拥有过全世界最好的宝藏,往后余生,唯一会发生的,只有慢慢失去而已。
……
延庆观内,裴旻时屏退了左右,独自盘膝坐在三清神像前,闭目凝神。
若不如此,他不知该怎么抵抗内心的那股焦渴。
朝会侍立时,严禁交头接耳,他在元月冷冽的寒风中,吹了半日,却仍旧抵挡不住内心的燎原之火。
昨夜,对弈进行到第三盘时,沈如尘就趴在棋盘上睡着了。
他试图将她叫醒,唤她回去睡,但对方睡得很沉重,怎么都叫不醒。
深冬时节,夜里还是冷的,炕桌上虽铺着褥子毯子,但到底不如床。
左右也就几步路,他也不是真的病弱不能自理,便打算直接将她抱到床上去,也就罢了。
不想,半梦半醒的沈如尘,变得全然不讲道理,直接趴在他肩头上,时时低声耳语,又是撒娇,又是委屈地揉着眼睛哭。
“萧辰哥哥。”
她几乎是在他的锁骨和脖颈上,呼着热气说的。
待他将她安顿好,给她掖好被子。她突然又缠住他的脖子,低声“控诉”道:“头好硌,好疼!萧辰哥哥,你不疼我!”
他仔细观察了她的精神状态,但实在无法判断她说的是梦话,还是演的。
但好像,是什么都不重要了。
即使是演的,在当时的情况下,他也没想过要推开她,只是无奈地给她摘去碍手碍脚的头饰。
因为他太吃这套。
好像上辈子就这样伺候过这位祖宗似的。
“萧辰哥哥。”
她为何总是叫他萧辰。即便是在梦中,也呼唤这个名字。
会不会,她呼唤的萧辰并不是他,而是另有其人。比如,那个教她扎花灯的人。
“萧辰哥哥。”
她趴在他肩头上,细微的喘息,低声的耳语,忽然强硬地闯入他的脑海,缠缠绵绵,挥之不去。
然后是,她平躺在床上的场景。她睡得很静和,嘴巴微微张口,胸口处也会微微的起伏……
裴旻时缓缓睁开了眼睛,只感到眼前一片失真般的清明敞亮。
高悬的房梁,神像高大威仪,神圣不可侵犯,映衬得他是那样的卑劣。
吞咽的动作,沉重的呼吸,昭示了他的欲念。
他眉头深蹙,有些不理解。
他归咎于是她的笑容,太像梦中那团影子。
梦里那抹火红,是他的心火,是他的欲念。
从表面上看,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垂手低眸,没有言语。
可他的内心却像下了几个月的滂沱大雨,以奔腾之势,倾尽全力,只为了浇熄胸腔涌起的一股灼热。
他的内心淅淅沥沥,越是隐秘幽深之处,越是闷热潮湿。表面清爽的旷野之下,是湿漉漉的一片水泽。
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他在观中清修,默念《道德经》,静不下心来。
越是想克制,脑海中越是浮起她在大红灯笼下的笑靥。
她微笑时嘴边会漾起浅浅的梨涡,看他的眼神,总是充沛着温柔和煦的深情。
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缠缠绵绵,填满他的脑子。
他总觉得她身上有股熟悉的气息,特别是在灯下笑起来的样子,好似在哪里已见过千万次。
可是他根本找不出一丝一毫关于她的记忆。
到底是不是她?她会不会就是梦中人?
寒冬腊月,室内没有一星一火。
他衣冠齐整,白色襕衫,束发玉簪,脚下跪着浅色蒲团,却想得浑身汗气涔涔,黏腻潮湿。
可除了剧烈的眩晕和疼痛之外,他还是一无所获。
裴旻时抬起手,有些负气地扣住隐匿在发丝之下的伤疤。
扭曲蹒跚的缺口传出隐隐的痛感,他眉头深蹙,终是攥紧拳头重重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