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尘瞬间填满整间屋子,周俊龙忽觉头顶的横梁一颤,尔后耳边才听得一声轰响,犹如平地里乍起的一道惊雷,意料之中,却又猝不及防。
浓烟中隐约可见半截铁枪没入墙身,那刺客回身一拽,枪身立刻抽出,毫无阻滞,那堵白墙就像是豆腐做的一般,竟被轰塌了一半。
窗外传来窸窣声,像是有人轻声交谈,衙门里的差役全被何大勇请去吃酒,想来是打斗声惊扰了周遭的住户,周俊龙料想不出半炷香便能有帮手赶来。
还有半炷香……
可半柱香过后,吕涤尘还有得救么?
莫说是吕涤尘,凭自己现在的这副身手,能撑得到半柱香之后么?
未及再细想下去,那铁枪划破烟雾,斜斜刺将过来,枪势依旧刚猛无俦,容不得半点招架,周俊龙只得翻身落下,可他尚未落在地上,一股阴风将其衣袂撩起,周俊龙头顶一黑,一股腐臭顿时传入鼻中。
原是那刺客一枪钉在梁上,整个人抓着铁枪荡了过来,两腿使鸳鸯连环踢,脚下的芒鞋已抵至周俊龙面前,甚至连鞋底枯叶的纹路都看得一清二楚。
周俊龙无奈,足尖点地,侧身避过,可他左脚却慢了一步,身子未及闪过,左肩结结实实吃了一腿。
周俊龙闷哼一声,整个人斜飞出去,正砸在那窗棂上,右半身子已挂到窗外,若不是左手左腿勾住窗台,立时便要摔下去。
铁枪劈头降下。
周俊龙避无可避,这阁楼足有三丈高,方才几声巨响,使得楼下街心已围了不少看客,若此时松手,非但自己摔得脑浆迸裂,更会殃及无辜百姓。
周俊龙不闪不避,右手探入怀中,竟摸出把匕首,那匕首长三寸,宽一寸三分,虽已打磨得锋芒毕露,但刃厚不过二分,薄如蝉翼,如何敌得过这雷霆万钧的当头一击?
螳臂当车。
刺客冷笑,十指如豺狼臼齿,将枪柄狠狠咬住,手上力道又加重了几分,破空声如雄兵过境,要将周俊龙碾于万千铁蹄之下。
“看箭!”
周俊龙突道。
“看箭?”
刺客心中诧道。
话音一落,匕首飞旋。
灼热的日光坠入匕首的寒芒,那寒芒如一面古朴铜镜,将周遭万物尽收其中。
刺客从那片寒芒中看见面露得色的自己,身轻一鸟过,枪急万人呼。
看见躺倒在地的吕涤尘,虽九死一生,却气色如常。
看见正负隅顽抗的周俊龙,兵败如山倒,难觅再起时。
还看到……
一根线?
那是一根晶莹透亮的细线,若不映入寒芒,决难察觉。
这线正缠着周俊龙左腿,绕了几圈又攀上横梁,嵌在横梁的铆合处,再折向门框,勾在门框正上方的铁钉之下,最后飞出门外,隐入黑暗之中。
刺客这才惊觉,那并不是什么细线,而是制弓所用的牛脊生筋。
原来周俊龙在二层寻到一张弓,可他两手为铁枪所震,一时无力搭弓,只得在暗处架起长弓,将牛筋分别绑在弓弦与自己腿上,以奔跑之势挽弓,最后再斩断牛筋将箭射出。
匕首沿着左腿贴身飞过,刃光一闪。
牛筋立断。
那刺客耳畔传来一声尖锐啸叫,如山鹰怒号,狂风随之骤起,满头银丝如被人揪起,根根朝着左侧墙头射去。
几乎同时,一支羽箭已擦过刺客右肩,箭镞离其脖颈只差半寸!
却无法再挪动半分!
而在周俊龙头顶,离其天灵不过半寸处,一柄铁枪亦不再降下。
风停发落。
刺客的束发已成散发。
日轮微微向西。
阁楼的断垣上,正缓缓爬上三个影子。
周俊龙与那刺客之间,竟凭空多出一人。
只见那人一手紧握羽箭,一手托住铁枪,哭丧着脸道:“别砸了!再下去可要蚀本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