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过了七日,慕容黎才在瑶光王府寝宫中醒来。
他轻轻抬手,遮住那缕从窗棂飘进来的阳光,窗棂外的天宇,是万里空晴。
苍蓝色的空晴。
他的心中积压着无法言说的郁结,越来越沉,越来越凉。
那一幕生死苍凉依旧历历在目,是如此清晰,寝宫空空,没有巽泽的身影,寒冷瞬间冻住了慕容黎骨髓。
他忍不住跑出寝殿,全然不顾身上的单薄中衣是否能抵御寒风的侵袭。
天,是那么纯粹,那么湛蓝,仿佛上古留下的一块纯玉,没有半点渣滓,不受半点沾染。
这片天,干净得一如巽泽的那袭天蓝。
多么绝望,残忍的分离。
那场战争,已搅碎了他所有的一切。
慕容黎紧紧握住自己的心,只有这样,才不至于窒息在悲苦中。
渐渐的,他愕然发现,天空竟然飘起雪来。
蓝天飘雪,钧天三百年历史,从未有过此番奇景。
雪花,闪烁着无尽清冷的光芒,纷纷而落,留下彻骨清凉。
“王上,天寒露重,您伤势未愈,怎的出了寝宫?”
方夜端药前来,看到慕容黎孤零零站在寝殿院前,立刻跑到寝宫中将厚厚的狐裘抱了出来,为慕容黎披上,多少有些责怪之意。
好不容易将养好的身子骨,哪能让王上如此这般折腾。
“今日可是立冬?”慕容黎轻轻道。
“是。瑶光地处中都,春季温暖,夏无酷暑,秋季温凉,冬无严寒,今年不知为何,早早刮起寒风,连司天监都不知道气候为何如此反常。”方夜为慕容黎拢紧狐裘,缓缓将药碗递出。
慕容黎端过药碗,药碗冰冷,就像是已经熄灭了的炭火,比这晴天的雪还要冷上三分。
冷药苦心,同巽泽亲自做的药膳有着云泥之别。
“原来已过了七日。”终是饮不下去,慕容黎微微道,“方夜,把药撤了,以后不必再熬,本王无碍。”
方夜急道:“王上不可,太医署再三强调,王上气血淤心,经脉逆转,多则半年,少则三个月,须以药滋补调理。王上若是停药,于身体有损。”
“若真是气血郁结于心,就医丞千篇一律开出的处方,喝再多那也是无济于事。”慕容黎走向水榭,抬手就将这一碗凉药倒入池水中,水纹轻荡,搅乱了雪花映出的倒影。
他缓缓伸出食指,雪花如浮尘,落于指尖,在青色水纹映衬下,它竟宛如一朵蓝楹,慢慢的,融化在慕容黎指尖。
那点湿润的气息很快便蒸发殆尽。
慕容黎看着那朵蓝楹消散,心痛得快要碎掉:“阿巽,他走了。”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才有晴空,落雪。
人死不能复生,不能接受,却又不得不受。
“方夜,阿巽尸……安置在何处?本王有很多话想与他说。”慕容黎转身,迎着祠堂方向,昔日清冷孤傲的王者之姿,此刻也已黯淡。
“王上……”方夜猝然跪倒,打破了清寒的寂静,也让慕容黎吃了一惊,他的脸上,流露着颓唐愧疚的失职。
“郡主,不在了……”
寂寞空境的虚空之雪,在慕容黎指间发出空洞的碎响,他孤独绝望的眼眸看着方夜,感觉到自己的声音是那么空洞。
“说清楚。”
方夜跪倒在地:“那日王上昏迷,北风等人并未纠缠,转身就回了玉衡。郡主是王上要带入祠堂祭拜先王的人,臣怕有闪失,不敢耽误,留下萧然打扫战场,日夜兼程总算赶回瑶光,只是……”
他的脸色变得苍白,叩首伏地,“臣办事不力,请王上降罪,只是到了王府,马车里却只有王上一人,郡主早已不翼而飞,臣派人多方打探,终是一无所获。”
慕容黎脸色苍白。
“郡主树敌唯有天权,臣猜测郡主伤了执明国主,天权怀恨在心,掳走郡主想要……”
挫骨扬灰。
方夜更担心若是执明醒来知道慕容黎与巽泽昭告天地,让巽泽入瑶光祠堂,执明做出此等疯狂举动也不是不可能。
那日巽泽杀执明时天权对巽泽的仇视上震天,下慑地,他目睹一切。
方夜忧心忡忡,不敢直视慕容黎。
若真是执明做出这等阴损之事?
慕容黎的眸子,倏然变得灰暗,又是一场连尸骨都没有的葬礼。
孤独像是黑暗,侵蚀慕容黎的鲜血,在他身上一点点蔓延。
上天入地,遍索三界,一定可以找到还魂之法。
可却丢了他的尸骨,没了尸骨,魂魄如何还阳?
真的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一阵剧烈的咳嗽,慕容黎俯身,扶住方夜:“起来,地上太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