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于谢子迁本人的冷硬态度,寻访人才的事情折戟沉沙,宋云书没时间纠结琢磨,索性便想着先处理完长清书院订单的事情,再试着寻找别的宣传人才。
——她就不信偌大庐江郡找不出一个谢子迁的“平替”来。
长清书院与竹下斋签署的是长期契约,每季度前来采买一次书卷笔墨,购入量虽大,但价钱并不高。当年宋郎君签下契约,至少三成原因是他愿为普通学子尽绵薄之力。
宋云书查看竹下斋的长期订单时,对着这份价格低于寻常的订单深感稀奇。
陪在她身边的雁娘则露出濡慕之色,跟“失忆”的阿姐絮絮叨叨的说起些往事来。
宋父讳平,生于扬州府城,后随父辈迁居庐江郡,父母去世得早,他十五六岁的年纪便承下了竹下斋的家业,好在头脑灵活,几年便将竹下斋盘活并打出赫赫声名。
后来他成家立业,亦不忘微末之志,常常对外施粥、赈济流民、自损利益帮助有需之人。
庐江郡中从前许多人都听过“仁善宋家”的名号,不过竹下斋作为书铺,能接触到的客人大多是士族乡绅,百姓听说得多,却到底见得少。
久而久之,士族不在乎,百姓们也忘了,只剩下宋母会常以此教导女儿们心怀善爱。
雁娘极敬爱父亲,说起这些事时难免带上怨恨:“阿爹阿娘大半辈子与人为善,帮过的人不计其数,可没人记他们的好,还被他们想帮的流民……”
她说不下去,语带哽咽地倚在宋云书身边,掩面而泣。
宋云书揽着小姑娘,也只能一边帮她擦泪一边劝道:“那些流民是祸首,咱们该怨;然而罪魁不止流民,阿爹阿娘帮的也不只是流民,雁娘可明白?”
“我不明白。”雁娘咬着唇瓣摇头。
“《管晏列传》中说‘仓禀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宋云书将语气放得轻,目光却极沉,“雁娘且想想,流民自哪里来?又因何而来?”
雁娘从前并不懂竹下斋之外的事情,闻言只能讷讷:“阿爹说……大抵是西北之地?”
当今国号为雍,年号照宁,却其实并无雍和安宁的景象。
宋云书常在外奔走,对王朝现状还算有些了解:西北之地正与北匈奴鏖战,但西北军且败且退,已让出幽云十三州。北匈奴动辄屠城,致使幽云百姓弃城而走。
流民散向四方,尤以丰饶江南与京畿富贵地为首。
扬州初时也开城门放人,可城中粮草住所能承受的人数有限,加之有的流民凶恶,烧杀抢掠土匪作风,迫使扬州紧锁官道,不再接收流民。也因而,有的流民冻死街头,有的流民贱卖为奴,也有流民落草为寇。
宋父宋母便是死在了一群落草为寇的流民手中。
这些事说来唏嘘,但宋云书坚持告诉雁娘:“西北战乱,民不聊生,而朝中七宗五姓的世家子把控,他们醉心于权势争夺,看不见下头的困苦,这才是一切发生的根源。”
雁娘似懂非懂地看她:“可那离我们太远了。”
七宗五姓,西北战事,王权衰弱。
的确离她们很远。
“是啊。”
宋云书短暂地笑了笑,心下有些荒渺。
系统给她的终极目标是普及教育,但是在这样一个门阀林立乱世将起的时代里,她又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呢?或者说,她真的能做到吗?
她自己也不知道。
左不过是,走一步看一步罢了。
眼见着仲春将至,三年契书即将结束,长清书院来了人协商续约之事。
不过续约之事倒没有宋云书以为的轻松。
容长脸的文士为难地抚着长须,苦笑着解释:“书院近年来是越发入不敷出了,老朽舔着脸来采买,也是想求小友瞧着能否再减几分价钱?如此,还能再签上几年的契约。”
“但纸张制书已比帛书便宜了近十倍,再行减价工坊也不好运转了。”宋云书替山长斟了茶,也很为难地揉了揉额角,“最多能再让一成价钱。”
这还真不是什么生意场上的话术。
宋父与长清书院的周山长很有交情,来来往往十数年,宋云书知道这么层关系,也没有进行诸如刻意抬价再降价的过程。
双方都很真诚,但也都没法让步。
山长已年近花甲,精神很好,很文雅的文士打扮,但说话还是显出了颤颤巍巍:“让三成可能谈?”
再让三成……本就是走薄利多销的路子,她也就回个本,真是做慈善了。
茶香缥缈间,宋云书低头沉思。
山长看她似乎心生动摇,又续道:“老朽也不是故意为难小友,但近些时候外头不太平得很,出去做营生赚银钱的孩子们都回来了许多。束脩就算交不上,书院也得看顾着,一来二去的着实亏空得厉害。”
世道大乱的时候被波及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