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诺的意识被操控着,那些杂乱无章又光怪陆离的画面在她的梦境中蹿逃、拉拽、撕扯,最终定格、逐渐明朗,像胶片老电影,带着蒙尘与划痕的颗粒质感、开始播放。
那是滇南小城细雨淅沥的初秋。
虽已入秋,却依旧遍地翠积绿裹,并无叶败枝枯的萧瑟。
细雨绵密,从昨日傍晚至今、不知疲累,然而街面上却没有积水成洼,终究是这雨太过细软,刚1触地便被吸纳,只匆忙地残留少许阴湿痕迹。
雨巷幽寂。
青苔滑腻。
砖墙斑驳。
油纸伞由远而近,在漆落锈起的铁门前停住。
素雅旗袍裹着玲珑身段的女人屈膝半蹲、替穿公主裙的女孩整理衣襟:“诺诺乖,在这等着妈妈。”
六岁的言诺沉浸在喜悦里、惦记着生日礼物:“妈妈要去给我买草莓蛋糕吗?”
女人却答非所问,只强调道:“待在原地、千万不要乱跑!”
清脆如风铃般的童声响起:“好~”
女人离开。
撑着那把伞。
消失在烟雨朦胧的远方。
而后…
梦里明暗倒置。
日光枯竭、夜幕悄至。
锈迹斑斑的铁门被推开,掌灯的嬷嬷步履蹒跚地走近,慈祥地抚摸着倔强地、不肯妥协的女孩,微笑时皱纹开成花:“我陪你等,但如果天完全黑了还不见人,可以跟嬷嬷进去吃饭睡觉攒力气,然后明天再继续等吗?”
翘首以盼紧盯着巷口的女孩紧抿着唇,不曾允诺。
女孩的等待以高烧晕厥告终。
28岁的言诺,于京城、在梦中,又经历了遍那场6岁生日当天的背弃,但好像又不仅如此,不同以往的是,她好像跌进的是那场晕厥后的思绪——到处是粘稠得化不开的黑暗,连皮肤纹理都盛装着氤氲潮气,而在那密不透风的暗潮里,6岁与28岁的她同时听到被柔密雨丝紧裹的颤抖声线:“诺诺,对不起!我对不起你跟爸爸,但我必须离开才能赎罪,别怨妈妈抛弃你。”
记忆顺藤摸瓜,自动串联起车祸刚发生时,被俯冲的男人护在怀里的女人、却仍在游说她血流如注的老公:“你把搜集到证据交给他们吧!我去求情,他们会放过你的!”
五岁多的言诺当时没听真切,她耳边全是尖叫、痛哭与爆炸。
梦境又乱作1团。
浮光掠影。
再也抓不到实质。
言诺强硬地把自己从双重梦境中拔出!
夜灯微弱的卧室内。
言诺急促地喘息。
她的后脑勺如遭重击,但不是被撕裂般的疼,反而更像是脑袋快要从内被撑破的胀痛。
1直以来,言诺都以为她是妈妈丧夫悲伤过度、又无力赡养幼女,所以不得已才被遗弃,如今梦回曾经,倒是另有隐情。
那么,究竟多深的罪孽要她抛家弃女来赎?
还有那声枪响…
爆胎并非偶发,而是人为操纵!
求情?!
言诺感觉口干舌燥。
她赤脚下床去接水喝,茶吧机魅蓝的显示屏如同暗夜鬼火,窥伺着她衰弱的神经。
污点从不代表罪证,也可能是栽赃嫁祸;而金蝉脱壳的清白并非真正的清白,它是粉饰的、隐蔽的罪恶!
这是许叔说的话,在公墓、爸爸的骨灰前,虽小声呢喃,但铿锵有力、掷地有声,言诺这些年始终铭记于心,而经年累月的查证也无时无刻不在述说着爸爸的信仰从未动摇,他是光荣的缉毒警——他值得盖国旗!他应该葬在烈士陵园!
而还原真相、沉冤昭雪,那个女人无疑是突破口。
但时隔二十余年,找到她谈何容易。
拉开窗帘,远夜无月。
独享寂寥。
陪伴在此刻叫嚣。
然而无人应战。
言诺将玻璃杯内剩余的凉水1饮而尽,及时把心底泛起的渴望掐灭。
怎么能过了几天无论多晚回到家都有人等的日子,就变得脆弱、而开始有所依赖呢?!
成瘾之前,得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