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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祉的墓在城外,花纭到地方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她把酥放在墓碑上,低头注视石碑上的“梁氏之墓”四个字出神。
母亲的坟墓很简单,没有生平没有挽联,甚至没有她自己的名字。淡淡地用姓氏带过这位曾经也是戍边女将军的一生。
母亲自己的名字为何不能刻碑上呢,这是花纭那么多年都没想通的问题。
花纭在碑前跪下,对着那四个被风模糊掉的字磕了三个响头。
——娘,我来看您了。
旷野的风,经过母亲的坟墓前,都放慢了脚步。轻轻拂过她素白的棉布衣裳,将不着钗环的长发荡到半空中。
花纭抬眸望着天,慢慢伸出手,去感知那温柔的抚弄。
她知道,这是母亲来拥抱她了。
刹那间不由得湿润了眼眶,她揉揉眼角,解下肩上包裹,取出紫阳为她准备的金漆,跪在墓前慢慢将碑上的字描上新漆。擦干净墓前的尘灰,篝火点燃了冥钱。
她一边往火堆里扔纸钱,一边冲着那光念叨着:“娘,莫担心,我逃过了坤宁宫变,好生地活着呢。”
花纭苦笑着,树枝拨弄火堆里的纸钱:“说实话我挺想走的,当太后有什么好的,我又累又头痛。”
“秋闱舞弊,靖州告急,李璞又死在了我宫中,我不知道后面还有多少事等着我。就算侥幸逃过这几件,后面呢,会不会把我吃了?”花纭越说越委屈,想到这段时间接踵不断的灾难,她都觉得自己灵魂都被毁灭了,“可是被逼到这了,我不能当逃兵啊。”
眼泪掉进火堆,刹那被蒸发成水汽散尽空气中。
“有时候我都不知道自己忙着这个那个,最后到底是为了什么,”花纭抽抽鼻子,喃喃道,“我哪有那么伟大呢?”
“但人生本身就很伟大。”
一个男声在花纭背后响起,吓得她一激灵。幸好那人扶住了她手肘,花纭才不至于跌倒。
是花臻。
他放下竹篮,往花纭的火中扔了把冥钱。
花臻跪在梁祉墓前,恭恭敬敬地三叩首。
“长兄?”花纭用手背揩去涕泪,蹲在他旁边,“你怎么也来了?父亲不是不准你来拜我母亲吗?”
花臻对她认真地说:“我一直记得姨娘待我的好。以前当父亲的话是金科玉律,如今看透了许多,也会了分辨是非对错。故而今日来,一为拜祭梁姨娘,二是有些话要对七姑娘说。”
花纭低头整理那些纸钱,火光在她面前长啊又长,像故去母亲的手,想摸摸孩子的脸,可又惧怕阴阳之间的天差地别。
“刚才七姑娘的话,我都听见了,”离了皇宫,花臻就还拿她当妹妹,“你问姨娘何处是方向,但人生何处不是归处吗?”
花纭不大明白花臻是什么意思,茫然地冲他摇摇头。
“既来之则安之,无论愿意与否,七姑娘如今都是朝廷的太后了,”花臻的立场不在世家也不在司礼监,“有天下万民仰仗着朝廷能给个风调雨顺的好日子,这难道不能成为七姑娘的方向吗?”
心中那个模糊的理想被花臻道破成现实,花纭一下子还不能接受:“我只是做了我认为对的事,但我自己是做不来圣人的,长兄。”
“何必妄自菲薄?当日在坤宁宫,七姑娘的变化之大让我极为震惊,”花臻对她说,“你本心愿意走到朝廷中央,愿意惩恶扬善,亦有与洪水猛兽对抗的勇气,现在只是被一箩筐的糟心事吓坏了,而非真的想退缩。”
花纭抬眸望着花臻。
“如今的朝廷,净是一群追名逐利,只为一人私欲苟活的禽兽,如此下去乱世必起。朝廷需要一个足够清醒,足够无私的舵手,而七姑娘你,已经坐上了这个位置。”
花臻声音温柔,但眼里有一股力量:“秦榆王之死,让我看清了一些曾经看不懂的人,更懂得如今朝局危机四伏,并非我一人可左右时局。而太后娘娘,你是宦党与世家争斗最重要的筹码,你的选择之后承载着江山之重。”
“长兄,我……”迎着花臻灼热的目光,花纭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什么天下,什么大义,在花纭看来都太大了,大到压在她肩膀上,就能把她的灵魂都吃干抹净。她只是做了几件,对的事,怎么就成了一辈子困在后宫的理由?她还想着以后找机会脱身,四海之大随心而去。
花臻揉了揉她的额头,道:“为兄知道,现在跟你说这些,你很难理解。但我相信,日后的某一天,当你看到饿殍遍野、山河破碎,你会义无反顾地,走上那条可以改天换地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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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榆王出殡那日,李怀璟亲自为他抬棺。
从燕王府到宁德公主坟要跨越小半个鄞都。李璞的丧事一切从简,碍于宁德长公主与花从文的颜面并无人来吊唁。
顶多几个李怀璟的同窗冲燕王的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