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飞霞,流云万里,荷花池边一抹碧色身影倏然闪过。
清秋三步并作两步回了杏院,云露绿柳正在亭下翻花绳,眼见清秋着急忙慌地奔回来,绿柳忙扯开绳,追上前去问。“姑娘寻什么呢?”绿柳快步跟着她。
云露捡起花绳撇撇嘴,心道只你一人满心满眼的都是姑娘,白白作践了绳子。绿柳转眼跟着清秋进屋,云露收好花绳,坐在亭下自顾自地玩。
清秋脚下生风,直奔楠木书架,蹲下身子从最里头抽出铺满灰尘的木匣子,霎时间飞尘扑鼻,清秋眉头紧蹙,挥手扇了扇,重重咳了起来。日光薄暮,轻盈细小的灰尘犹如蜉蝣,绿柳掩鼻凝眉,抽出帕子递给清秋。
“姑娘,这是什么。”绿柳跟着扇灰。
清秋毫不顾忌地用手掸开灰尘,原先漆红的匣子如今朦胧黯淡,锁扣未上锁,只因藏得深,无人发觉。
“绿柳,你先出去罢。”
绿柳见清秋眼中盈盈有泪,可又觉得她是心有欢欣,绿柳实在看不懂她,又问:“姑娘,可要我做些什么?”
清秋用手心擦拭着匣子,一双倩白玉手污满了灰。
“绿柳,我不用你做什么,你只需出去便是。”清秋蹙眉,重复方才的话。
绿柳犹豫片刻,但又只得依言关门退下。
见到这楠木匣子,清秋心中舒坦,打从肺腑里舒出一口气,旋即跌坐在书架前,好在背靠着书案,无须使力。
暮光透过菱花窗落在清秋柳眉杏眼,浮光温和惬意,额间白细的小绒毛沁出些许薄汗,清秋取出一叠又一叠的印花笺,碧色笺纸上的墨痕依旧。
上头无一不写着,再不要喜欢师无涯。
恍惚之间,已经过了很久,二八年华时,她做的那些傻事——浮现。
如今再看,清秋心下坦然,唇边自然而然地勾出一抹浅笑,将所有的爱恨都泯在其中。她和师无涯早在两年就已无甚关系,那这些东西也不该再留着,唯独一把火烧了去最为自在。清秋手中举着一纸印花笺,上头的字迹歪歪扭扭,俗话说相由心生,而笔下字迹亦是如此,透过几笔横斜扭曲的墨痕便知当时的心境。
罢了,总归是过去的事,已无牵挂。
清秋理好层层叠叠的印花笺,不消细数也知有百余张,笺纸轻薄,压在木匣中显得厚重深沉。木匣当中不止有印花笺,还有当年师无涯送她的生辰礼物。
本就不大的匣子里还放着小小的木盒,细看去,雕花木盒精巧细致,不出所料应当是簪子。当年师无涯违背她的意愿,送她不喜欢的东西,如今她仍旧喜欢不起来。清秋眸光忽沉,凝神看了好一会,正欲伸手去看,指尖刚触到那木盒,一股没由来的慌张漫上心头。
当年她没想看,如今再看又有什么意义。
左不过是师无涯随手送的玩意。
清秋不再纠结,将东西悉数收好,过几日付高越回汴京来,她正好将她和王恒的喜事告知,也算是好事成双。
细细数来,付家的好事还挺多。
吕氏怀有身孕,是为家中第一个子嗣,大哥和父亲仕途正好,二哥又在边关凯旋,她的亲事也将要定下。
仿佛一切都安稳了。是啊,往后的日子就这么安稳了。
清秋抱起木匣放到桌上,霞光犹在,轻推木门,晚风铺面而来,风中裹着盈盈荷香,院中的青梅树今年竟比她往年长得好些了。
“云露,你来。”
清秋在廊下轻唤云露,云露应声,回首望去,见自家姑娘气色红润,心生欢喜。
“姑娘要做什么?”云露探头探脑地望着清秋。
清秋点她眉心,道:“问这些作甚,你晚些时候将桌上那匣子烧了去,和绿柳一道罢,我见她近来心思重,总觉二人离了心,说不清道不明。”“绿柳姐姐向来心思细,姑娘何须同绿柳姐姐计较,到底是绿柳姐姐年长,顾念的东西多些。”云露拧眉道。
绿柳跟在清秋身边的日子最长,若说有什么绿柳不晓得的,恐怕也就青山寺的那两年了。
云露心中有疑,这两年其实她也不晓得当初清秋为何要带她去。
“行,去罢,我晓得了。”清秋颔首道。
戌时一刻,细雨潇潇抖落青梅叶,杏院后的茉莉、百合、兰花纷纷垂首,花蕊含泪迷蒙清艳。
杏院石灯飘摇,雨打枝叶别有意趣,清秋伏案温书,菱花窗吹进少许凉风。门前云露叩门,小声探问:“姑娘可睡下了?”
清秋闻声,道:“还没,作甚?”
窗外雨声渐重,云露扬声道:“方才李妈妈打发人来说,今日大朗君和大人回来了。李妈妈说夫人明日想一道用饭,叫姑娘别睡迟了。”清秋支手扶额,眸光落在一行小字上,那时先前尹惜留下的注解。
书案旁灯花炸开,幡然跃动的烛光映照着一张白皙小脸,眉目间顾盼生怜,清秋收好书卷,轻“嗯”一声。
云露耳力过人,听见这话便匆匆退了下去。
恰此时绿柳款款而来,云露忙拦下,轻笑道:“姑娘快睡下了,绿柳姐姐便不用服侍姑娘了。”
绿柳挑眉远远望去,见灯烛未熄,心道云露偷懒罢了,还叫她一道偷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