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问,阿耶只叹气,摆手,垂泪。
只说是,天命如此。
那么,魏渊不明白,若是如此无理,天命又有什么公道可言?
-
后来在教坊司时,选中宁氏下手,不只是因为其父乃是江州刺史,更要紧的是,宁刺史,宁宏,在江州任上,已经有许多年不曾调任。
魏渊知道,我朝规定,五品以上封疆大吏任期三年,三年一转职,有改有徙;三年一转任,无异初。而若是魏渊所记不错,正是在自己八岁时,父亲携妻带子,前往刺史府恭贺宁刺史上任。
也就是说,宁宏在江州刺史这一位置,已经连任七年有余。
固然有一般例外,可当时江淮谋逆几乎席卷了半个江州,江州望族几乎全数锒铛入狱,而宁宏历经此事,不仅毫发无伤,还能连连就任,若说此中没有内情,魏渊是决不相信的。
然而那时,越是深究,便越觉得怪异。
此事发生时,魏渊还太小,连“江淮谋逆案”这个名字,都是后来查到的东西。
怪就怪在此处,除了案卷名,再无记录,民间官场亦无人议论。
虽然谋逆案亦是个讳莫如深的话题——按理来说,皇家是决计不允许此事被拿到台面上来议论的——但百姓是什么样子,官员是什么样子,魏渊并不是不曾见过。
有时连律令都堵不住悠悠众口,何况只是这样所谓心照不宣的默契呢?
某次魏渊实在心急,有些冒进,同一位大人提起,那人已经醉的一塌糊涂,可听见这五个字,却突然惊醒,狐疑地盯着魏渊,若不是另一位姐妹解围,伪证是这位大人自己听岔了,魏渊也扮作瑟瑟不明之态,说不定,魏渊当场便要有一场牢狱之灾。
倒像是……倒像是……整个江州的在任官吏都是加害者,在为自己掩饰罪行。
教坊司中亦有其他同案之人,可是境遇心气,甚至不如魏渊。
都是女眷,都是大家闺秀,魏渊尚且有位将女儿当男儿养大的爹爹与祖父,还似没头苍蝇似的焦头烂额,其他女孩儿,就更是薄命红颜,自保已经十分不易了。
其实从来都知道这是一条不归路,反倒是当真死了,成了一缕游魂之后,魏渊曾经发自内心欣喜了许久。
毕竟生前听什么判官阎王的传说,只当是话本子里的奇谈,当不得真。
可是后来一再被拒绝,希望一再落空,这点欣喜也就不剩什么了。
到最后,碧落黄泉,皆是一般。
万幸万幸,受了两年雷劫之后,还能看到峰回路转。
一杯冷茶喝完,枯坐片刻,在现在叫人与回床上躺着之间犹豫片刻,魏渊还是缩回了被子里。
不是懒惰,无他,明公主这具身子先天不足又受损太过,一夜惊梦之后,还是太过疲累了。
再无梦,这一觉睡到了日上,睁眼时已经是风和日丽,春雨就是如此,总是用白日的平静掩饰夜里的风波。
静坐半晌,魏渊摇铃唤人。
自魏渊附身而来,因装作哑疾,便在床榻旁吊了一只金铃。
摇铃铃响,可今天推门的却不是满月,而是弦月。
依着魏渊这些日子的揣摩,但凡弦月如此急迫,必有坏事发生。
果然,弦月一张口便是:“殿下,今晨周将军来禀,那两名刺客……暴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