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眼前的血色,这一瞬间,宁时想到了非常多的东西。
他第一个想法是,这六只还有攻击力的怨灵,能不能杀死少年。
答案是可以的。
刚入门的修真者,勉强可以对付得了一直怨灵,但现在在他们身前的,是六只。
这是一个即使有人追查事件真相,也看不出来什么问题的数量。
然后他想起了很多从前的事情,很多从前他还在这一具身体里的事情。
他在雪地里一脚浅一脚的走着,从小腿往下冻得通红。
到了暖和的地方,这些被冻伤的部位就开始发痒。
不知道少年用他这具身体,在每个冬天里,这些冻伤还会复发吗?
于是宁时又想到了在城南的那处野坟,那几块碎瓷。
少年知道他脖子上曾经留下的东西吗?
再就是在何府。
他知道自己当年为了防止成为灯油,怎样努力让自己活下来的吗?
他全然不知晓。
只有宁时自己才会知道,在那些年的坎坷的岁月里,他是怎么让自己活下去的,又是怎么把自己的身体养得健健康康的。
当他的灵魂离开这具身体时,他的皮肤还算有着少年人的细腻,摸上去是温润的,也没有疤痕。
他的眼睛是有神采的,顾盼生辉,证据就是以前会有许多何家的小丫鬟会偷偷打量他。
他的手指修长而灵活,没有被折断;他的腿上有紧实的肌肉,能跑,还能轻易的翻上何家的墙头。
他的胃喜欢牛羊肉,浓汤的温度会透过胃带到全身。
他的经脉通畅,适宜修炼。
他病了会吃药,能感受到死去的组织在黑漆漆的液体中,一天天被新的组织代替。
……这就是宁时的身体。
是宁时从前的、少年江晏现在的身体。
宁时突然感觉非常非常可惜,这种情绪像曾经卡在他喉头的干馒头,噎得整个胸腔带着心脏都在疼痛。
如果放任怨灵杀死了少年,这具他一直以来认真对待的身体就碎掉了。
他没有疤痕的手臂、胸腔会被怨灵的爪子撕开,然后血会止不住地涌出来。
少年可能因为失血过多而死掉。
像何家那些被邪术反噬的人一样,死掉。
他从前的身体不再有心跳,不再有呼吸。
可能一开始还是暖和的,但终于会渐渐变凉,变僵硬。
然后在这个小地方的荒郊野岭中的一个土坑里烂掉。
这具曾经陪伴了他十几年的身体,会逐渐变了颜色,然后会被许多不知名的虫子啃食掉,最后留下难以被消化的骨头。
风吹雨打,这些骨头也会消失。
然后他曾经在这个世界上的痕迹都彻底被抹去了。
宁时脑海中轰轰烈烈,他自己没意识到,自己的胸口正在剧烈起伏——他在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以期逃出这份能把他整个人淹没的某个未来。
宁时的手攥紧了,他昏昏沉沉的想着:
——这个身体是自己曾经的身体不错,但现在已经被这不知底细的魂魄占了去。
又找不到换回来的方法。
所以,即使是弄死对方……也是没有关系的吧?
但明明已经想通了,为什么还下不去手呢?
宁时发着抖。
他想,这大约是金鸡驿的郊外晚上风大,天凉。
但后背似乎又暖意,是残留的什么温度。
刚才汹涌的思绪耗费了他很大一部分精力,宁时慢慢伸出手,抬起胳膊越过脖颈,轻轻摸了下后背。
——他想起来了。
是他从前这具身体留下的温度。
是少年刚刚在怨灵前,推开他时留下的温度。
恍然中,宁时似乎真的开始头疼了。
他的视线跳跃着,景物在摇晃,拉长,变得模糊。
四周的一切都渐渐变慢了。
他看见了少年手臂上那一条寸余长的伤口。
看见了怨灵勾着少年衣袖的爪子。
……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这明明是一个不声不响把人坑死的好时机,但他却一把揭下自己身上的隐息符,打出一道灵力,将其附在了少年身上。
一瞬间,少年连同身上的血迹,都隐匿了气息。
但宁时的气息逐渐显现出来。
失去了目标的怨灵先是愣在了原地,怅然地伸长了脖子,向四周嗅着。
少年死里逃生,他还没有搞清楚状况,睁着眼睛,怔怔地看着面前的怨灵鼻子在自己前方拱来拱去,却没有攻击的意图。
怨灵似乎在另一个方向嗅到了什么,动作僵了一瞬,齐齐将头扭了过去。
——那是宁时的方向。
少年看到,怨灵向“无名哥”的方向涌过去了。
六团绿色的人形完全盖住了那个少年符修。
少年惊了。
他虽然不明白为什么怨灵突然放弃了攻击自己,但他现在只知道,这样下去,无名哥可能会死的。
少年来不及按住自己被抓伤的左手臂,他用右手提起剑,向怨灵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