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珩翻完那叠请柬,将送礼的这些人与萧桓记忆中的那些大臣一一对应起来,“怎么不见中书侍郎王沐川的家眷来送请柬?”
萧珩对这个王沐川印象还算比较深刻,一是因为他乃自己心腹能臣尚书令王博言的后人。
二是因为燕穆宗萧桓刚继位的时候,这个王沐川还是宰相,当时河北起了叛乱,眼看叛军一路就要打到洛阳,萧桓吓得不行,连夜收拾自己的唱戏班子就想“南巡”蜀地,还是王沐川拦住了他,说陛下不必惊慌,镇北王的勤王之师已翻越太行山,必能在前线挡住叛军,陛下此刻离京只会动摇军心啊,随后王沐川积极传檄四方、号召藩镇讨伐叛军,镇压了叛乱之后却因为说话总是直来直去,得罪了禁军中尉安有良,被对方以左脚率先踏入殿门为由罢免了相位,贬为中书侍郎。
萧珩以公主的身份与段云枫成亲之后,仍在朝中为官的这群燕朝旧臣都恨不得通过自己这个“公主”攀上段云枫,倒是唯独不见中书侍郎王沐川遣人登门拜访。
李进喜道:“据说李冀昌提出迁都之后,这位王侍郎连夜将家眷都送出了洛阳城,只有自己留了下来,似乎是准备……死谏。”
萧珩将桌上的请柬叠拢,“明日早朝前,去见一见这位中书侍郎。”
……
翌日。
卯时刚至,晨光熹微。
王府祠堂巍峨的牌匾下燃着一炉青烟,陈旧的紫檀供桌前摆着二十一副祖宗像,其中官拜宰相者共有九人。
王沐川穿着熨烫好的绯色朝服,抬头凝望着那一张张伴随燕王朝走过兴衰更迭的肃穆面庞,缓缓点上最后一支香,他独身一人孤寂的背影在那恢宏空寂的宅檐下缩成了一个细小的黑点。
“走罢。” 他上完香,跨过拱门,正准备吩咐长随备轿,却听下人匆匆来报道:“老爷,府外有贵客求见。”
王沐川微微诧异道:“谁?”
那人答:“是段将军府的昭义公主。”
王沐川心下一惊,他从未见过这位昭义公主,只是有所听闻镇北王世子似乎对公主一见钟情,直接迎娶了这位公主,他虽一时琢磨不透对方的来意,还是立刻道:“快将公主请入正厅。”
随即他同身侧的长随一道匆匆赶往正厅,少顷,只见一人身着素色常服不徐不疾地走了进来,对方面带帷帽,白纱遮盖住了面容,装扮似有意从简,身边只跟了位太监,举手投足间的仪态却难掩周身贵气。
王沐川拱手作揖道:“臣拜见公主,不知公主突然造访所为何事?”
萧珩在太师椅上坐下,抬了下手示意他不必多礼,随即朝李进喜使了个眼神,后者当即心领神会道:“殿下有几句话想单独同王侍郎讲,可否取笔墨来?”
王沐川愣了一下,“……自然。”
他掩下心中疑惑,命左右取笔墨来,随即摒退了屋内的下人。
待李进喜走出屋去将房门掩上后,萧珩提笔写道:
——王侍郎府中怎不见其他人?
王沐川见罢苦笑了一下,“说来惭愧,臣恐朝上发言有失,累及家人,故让妻儿老小提前离开了京畿。”
萧珩又问:
——王侍郎是为了迁都一事?
王沐川见自己心中所想忽然被旁人一语道破,他抬眸看向萧珩微怔了片刻,答道:“正是。”
萧珩:
——王朝兴衰,如日月更替,乃自然之律,现今大燕气数已尽,实乃天命,王侍郎为何不顺应天命,效忠新君?既能保全自身,又能守住王家尊荣,即便你今日在朝上拼死进谏,又能掀起几分风浪,楚王已下定决心要迁都,王侍郎何必去触他的霉头,非要学那迂腐文人,撞个头破血流?就为了留一个清白的身后名?
王沐川万万没想到这种话会从一位大燕公主的口中说出来,一时间又羞又气,以为对方是段云枫派来做说客的。
他羞愤事到如今自己确实无力回天,唯有以死殉国,又气镇北王世子伙同那李冀昌一块做逆臣贼子,而公主竟然还替那两贼臣说话。
王沐川气得嘴唇都有些哆嗦,他白着一张脸怒道:“他李冀昌不过一田舍奴,仗着些战功得天家垂怜封了异姓王,却举兵造反,谋害宗室,行窃国之事!这般不忠不义之人,也配当新君??他攻入洛阳的时候,劫掠了多少无辜百姓,与那流氓盗匪又有何异?原以为镇北王对大燕还有几分铁骨铮铮的热血,哪想到他的儿子竟喜欢与那贼人为伍,公主不必再来替他当这个说客,我王沐川就是去效忠一条狗,也断不会认李冀昌这个贼人为新君!”
宣泄完心中的怒气,王沐川才惊觉自己的言语实在粗鄙,简直不成体统,他呆了片刻,又蓦地将头低了下去,梗着脖子道:“臣方才有所失敬……”
却听面前的人忽然笑了一下。
王沐川愣怔地抬起头,只见萧珩写道:
——王侍郎不过是性情所致、有感而发,谈何失言?但王侍郎误会了,我不是来当说客的,镇北王与世子亦不赞同迁都一事。
王沐川看着萧珩的这番话,只见面前人一副波澜不惊的架势,仿佛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心下一惊道……
莫非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