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是已经凶多吉少了。
只因此前都是夜间搜寻,视线不好,看不真切,所以众人并未放弃继续打捞,心想若是人没了,总得把个尸首找回来吧。于是众人撑了船,出了湖泊,往河流下游又找了三四十里。
但到了第二天日落,水里还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村里已被妇孺彻底翻了几遍,大家心中便认定,红蕖断乎是死了,说不定尸首都已被大鱼啃光了。
宝哥印象颇深,那一夜,自己从发现红蕖失踪,到第二天日落,不知道潜进水里多少次过,扎进水里又探出头来,探出头来又扎进水里,直至累得虚脱,直至所有村民都唉声叹气地回了家。
但即便看到众人都四散而去,自己也仍旧不能死心,犟在岸边,不愿离去。后来,二哥发怒,硬生生把自己扛回了家。
到家后,宝哥实在筋疲力竭,脑袋一沾枕头,便止不住昏昏睡去。
入睡不久,便生异梦。
梦里,宝哥又跑回了夜色凄迷的湖岸。
他伫立湖滨,回望身后浓雾翻腾,放眼身前寒烟弥漫,定睛细看,透过水上迷蒙的烟雾,还依稀可见湖面漂泊着若远似近、星星点点的火光。
宝哥挺身向前,意欲褪衣脱鞋、去袜挽裤,下水捞取红蕖。
忽然,眼前的烟雾被一股凉风吹开,一艘小小的渔舟乘风破雾而来。渔舟后面还尾随着一串长长的水灯,水灯随水波上下轻轻浮动,火焰在湖风中,明明灭灭。
宝哥抬眼一看,只见渔舟之上,傲然站立着一个须发花白的老道,身穿一领百衲袍,腰系一条吕公绦,左手轻摇麈尾,右手漫执羽扇,满袖盈风,衣袂飘飘。
那老道所乘的渔舟顶岸后,老道从舟上飘然而下,走至宝哥身边,对宝哥道:“湖水幽寒,童子八字忌水,不要轻易下水潜玩。”
宝哥道:“我有个朋友落水了,我要去捞她。”
老道笑道:“童子欲寻之人,不在水中。”
宝哥怪道:“你知道我要找谁?”
老道道:“贫道能掐会算,自然知道。”
宝哥激动道:“既然如此,那请道长算算,那人现下身在何处?是生是死?”
老道悠然道:“身是灵台数,打开生死路。堕入尘网中,挣脱水桎梏。尘为小土,網或从亡(網或从亡,这里说的是网字的繁体“網”里面,包含着一个“亡”字,从“亡”声的意思)。那人在生死之间,童子需向土积亡灵处寻,才能找到。”
宝哥摇头道:“道长说岔了,红蕖是在水边不见的,这附近哪有什么土积亡灵处?”
那老道哈哈大笑,抬扇往宝哥身后一指,道:“你看那不是?”
宝哥将信将疑地转过身,只见身后风拨雾散,渐渐显露出一片峥嵘的山脉来,全然不是日常所见的湖畔之景。
宝哥心下惊疑不定,往前两步,揉了揉眼睛,再细细看去。只见山势崔嵬,凝烟滞雨,荆棘铺地,古木蔽空。
老道只身向前,对宝哥招手道:“童子,请随我来。”说罢,便向深山密林中走去。
宝哥不由自主地随老道进入山中,但见夹道柔茵乱,漫山翠盖张,薜萝缠巨树,异卉攀青岩。
老道身轻体健,快步如飞,边走边用羽扇扫开四周惨雾绿云,宝哥紧随其后,拼尽全力,狂飙追赶。
过了一刻,老道终于在一处藤萝牵绕如罗网、荆棘丫杈似刀戟的地方,停了下来。
待宝哥攒劲追上,将将站定,老道便扬起麈尾将身旁的藤萝荆棘一扫劈开,二人身前旋即坦露出一条窄窄的道路痕迹来。
老道沿窄路款步向内走去,宝哥亦随老道向内走去。
只见里面是一片旷地,荒烟杂草间,竖着一竿竿红幡灵旗,仿佛张灯结彩一般。
细看红幡下,似乎有一个个微微凸起、瘪馒头似的土包坟堆,连山成片,向远处铺开去。想是坟堆年代久远,土已快平了。若非红艳灵旗分外瞩目,不着意间根本察觉不出此处满布荒坟古冢。
宝哥盯着那漫山遍野、红彤赤艳的招魂幡看了一阵,只觉浑身悚然,于是便把视线往下移去,但不看不要紧,一看只见各处坟包土堆上,或停栖黑羽寒鸦,或盘踞花鳞毒蛇,更是让人肝胆生寒、心惊肉跳。
宝哥跟在老道身后,途经一个坟堆时,上面盘踞的花斑蛇便竖起身子,吐着信子,一直紧盯着他,待他擦身而过,便作势向他扑来。
正凶险处,只见邻近坟堆上,一只老鸦扑棱翅膀,扯着嗓子,厉声一叫,那蛇便受了惊吓,伏下身子,不敢再多动弹。
宝哥随老道七弯八绕地大约走了百十来步,突然遥遥看见远处耸立着一株高大的柏树,树下有一个浅浅的土包,土包上盘腿坐着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黄衫童子。
那童子手执一把钢叉,见老道和宝哥走近,便从坟包上跳将下来,起手问礼。
老道问黄衫童子:“囡囡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