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状书拿来吧。”
罪状书上的内容很简单,无非是让她承认偷窃或者私自进入书房有所图谋,二者选其一,春娘知道他们想要她认什么罪,否则最后他不会一边嚷着不要来招惹他,又一边丢下玉扳指栽赃她。
“流放?”春娘自顾自的读着每个字却一个也没飘进脑子里,眼睛木愣的看着流放二字,看着看着,轻笑了起来,一如从前,只是这笑里太凄苦了。
春娘第一次在别人面前认真的写下自己的名字,灵秀飘逸,都说字如其人,可春娘的前半生浑浑噩噩,她的灵魂被拘束在了躯壳里,不得其法。
写下第一笔时,春娘想起了娘,想起了那句:“你脑袋笨,多在心里念念,别跑,他打你,你也千万别跑,跑出去了,你就再也见不到娘了,听到了没春娘……”
她没跑,他也没打她,可她依然再也见不到娘了,那捧稻糠吃进嘴里,过了遍肚肠,至今还记得呛人,但那是她的身份地位,他要跑,跑出去了再也不回来了,就和娘一样,不回来了。
“早就定好了是吗?”
“不是……”不是早就定好了,宜子期的耐心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他在同她诉说,诉说着不该他说的话,那些与春娘无关却又对她下定某些决心至关重要的话。
“今天陪皇上和佳媃娘娘在御花园散步时,佳媃娘娘身体不大舒服听到来人回禀时,顺嘴提了句,皇上才赐的罪。”
“赐完你的罪后,没了兴致就扶娘娘回宫休养了。”
“我可以不关心这个。”春娘说的瓮声瓮气。
“你关心的无用。”
“宜子期有人说过你很坏吗?”
宜子期接过春娘手中的纸笔,这是他第一次亲眼看到她的字迹,与回禀来的冲击力不同,他拖在臂弯里的“妹妹”终于“长大”会写字了。
“很多,但他们至少现在奈何不了我。”
“宜子期你也是个傻子。”这是春娘第一次说人是傻子,尤其说的人还是宜子期,她莫名觉得出了口恶气。
“你不可以学说这种话。”他在像教导妹妹般同春娘讲话。
“好,那你答应我,我认罪后能不让我祖母知道?”
“她之于你左不过一个利用,若不是她因为一句赠言将你带来京城,如今你该是顺遂平安的老去。”就像他妹妹一般不该被谎言夺去生命,他对她的存在一直是矛盾的,一边想让她代替他妹妹好好的活下去,一边又怕她成了他烫手的山芋,最终会要了他的命,时常想呵护,偶尔想斩草除根。
她为何非得要掺和进来,呆在那个小小的世界,永远做着春娘,满足他的恻隐之心多好。
“不是的,宜子期你不该这样说我的祖母,是她救了我。”
春娘说的真切,满怀的感激胜过之前种种,祖母还教她怎么活下去。
“你是知道的,以前我没什么想法,总被人笑是傻子,我以为我笑笑就能过去,可是啊,有些事,我笑笑只会更傻。”
“宜子期,现在的春娘是我愿意成为的春娘。”
说这话时,她是熠熠生辉的狼狈,宜子期看在眼里,却不敢上前安慰,他怕深陷其中难以自拔,或许……就算他错了吧。
春娘摊开纤细的双腿,摸了摸脚踝,身上的红斑点痒的难耐。
得到想要的结果,宜子期仓惶地离开诏狱,那是他第一次这么想逃离带给他无上权力的地方。
春娘看着宜子期离开的背影,身心俱疲,靠在墙壁想着流放后的事,缓缓睡去。
本以为事了,谁曾想按下手印的当晚她就被人套了麻袋,装出牢房,接着又丢进了水里,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在哪儿,就又接着被按着脑袋搓洗,仿佛势必要刮了她层皮,洗完澡后又给她肌肤上涂抹好止痒的药,就在她以为终于要折腾完后,屏风后静静地走出来了个人。
来人她曾经很熟悉,现在却是一点也不认识了,一身雪白的银色华纹长袍,摇曳坠地,头发上也是同色的银宝蓝石麒麟瑞兽头冠,好像也刚沐浴过,未着鞋履就从隔壁的玉池走了过来,端的芝兰玉树一表人才,谁知背地里全是谎言做作。
“罪责都认了?”洗澡的仆从将被按在躺椅上的春娘拽下了地,慌乱的跪拜声咚咚作响,在来人闲庭阔步间的示意下,又疏疏散开。
苦了被折腾的浑身瘫软的春娘,旧伤未愈,新伤再添,罪责他已既定,春娘算真的是不想见他了,也不想跪着,这个姿势让她不舒服。
显然奚伯彦没想到春娘会浑身长满红斑,怔愣的脚步声戛然而止,不再靠近。
春娘满怀委屈,像个要不着糖吃的孩子,下意识的撑起衣袖挡住她的脸,原来这就是书上所说的,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
这是她从前从未有过的情绪,别扭,羞耻,敏感而又想要祈怜,又因为得不到而落泪心伤感到卑怯不已。
惶然间井然有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