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袍仙一死,荆州境内立刻少了许多邪气。待到乌云散尽时,船家一家三口也感激涕零地回房睡下了。
筋疲力尽的闲之靠着船舷坐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靠着一丝残魂活了十八年的她,能够感受到自己胸腔里翻涌的那一丝腥甜。
她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只好低声对无咎说,“无咎,我得睡会儿。你可别暗算我。”
在少年来得及回答之前,她已经昏昏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无咎伸手掠过她的额头,忍不住一皱眉。他感受到她的残魂摇摇欲坠。
等闲之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黎明时分。天蒙蒙亮时的长江,水波尽染青绿,壮丽华美。
因为身上盖着一袭玄袍,所以睡了小半夜也丝毫不觉得冷。
闲之转头,看见无咎正将双手枕在脑后,半躺在不远处的甲板上。
修长矫健的少年把面具扔在一边,正若有所思地看着泛白的天空。他的侧脸,轮廓俊朗深邃得不可思议。
真是…赏心悦目到令人嫉妒啊。闲之自以为不露痕迹地打量着他。
无咎继续一动不动地看着天空,“你们钱塘郡的规矩,是这样乱占人便宜么?”
闲之面不改色,“是啊。我们钱塘郡,还流行往美貌少年身上掷花。你要是在我们钱塘郡里走上一遭…”
无咎终于听不下去了,懒洋洋地坐起身来,微微靠向闲之。
“睡醒了没?睡醒了我要吃人了。”他挑起了剑眉,故意做出一副凶恶模样。
“不是…我只有一缕残魂而已,这你都要吃?小郎君,你是没长良心吧?”闲之裹紧了身上的玄袍。
无咎奋力保持面无表情,却还是微微露出了酒窝。
他顺手给闲之递了一盏热茶,有一搭没一搭地任由她问东问西。
不约而同地,他们谁都没有伪装,也不想伪装。
五洲中的七大修仙门派,各自奉行不同的道,可以说既是战友,又是对手。其中,东洲的浮玉门因为收藏了三件上古神族遗物而闻名天下,成为了举足轻重的修仙大派。
赤袍仙的本体是一条海蟒,曾是浮玉门中的仙者。他从浮玉门叛逃时,盗取了三件宝物其中之一的上古月珠。这颗月珠凝结了一束曾经照耀着神族圣地的月光,可以映射出一个人的过去。
无咎顺着长江一路追杀赤袍仙,就是为了拿到这颗被藏在东海深处的宝珠。
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件事,是他存在的全部意义。
闲之感同身受,叹气说,“原来小无咎也记不起自己的从前。”
她很能体会这种想不起自己是谁的痛苦。
无咎冷冷道,“你再在无咎前面加个小字试试看?”
算了,还是不要惹他的好。闲之转移话题,“无咎,你…不是人吧?”
人族的少年,实在不会有他这样的凌厉气息。
无咎随手一指自己的影子。
闲之低头看去。
随着清晨的日光越来越明亮,无咎的影子,终于渐渐显露。
那是一个额外模糊的影子。隐隐约约地,闲之能看出一头庞然巨兽的模样。
她想起了昨夜在无咎眼中看到的那一抹奇异金色。她想起了他在黑夜中盛气凌人、不可一世的王者姿态。
少女微微地笑了,“我知道了。原来,无咎是…”
她伸手在头顶做了个耳朵的模样,却不再说下去。
因为,他到底是什么,根本不重要。在那个曾经将她死死困住的轮回里,神、魔、人、妖、鬼,五个种族之间泾渭分明,天然地分出了三六九等。她,早就受够了。
无咎挑眉,轻轻一弹她的手,“不算太傻。那你呢?你是什么?”
闲之微微恍惚,“我?我这一世是人。”
自己身上的秘密,她从来没有说出口过。因为她知道世人无法理解她。但此刻,她知道无咎能理解她。
因为,他们在这个世上,都是没有过去、没有同族、没有归属的异类。
无咎心领神会。
他凤眼流光,一言不发地凝视了闲之许久,这才又轻轻一弹她的手,“知道了。”
高傲的少年利落地站起身来,弯下腰伸手扶起一旁的白衣少女。
他低头,认真问她,“你,还是一定要去蜀山游历?不改主意?”
少女反问他,“你,还是一定要去东海找月珠?不改主意?”
两个人互不相让地对视着,谁都没有落了下风。他们,怪得旗鼓相当,倔得棋逢敌手。
他们都在对方的眼中看见了自己。就如同昼与夜,截然不同,却互为倒影。
无咎终于微微一扯嘴角,笑了。他俯下身子凑到闲之耳边。
少年的体温炙热凌厉,环绕住了闲之。他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