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摇的火焰像受到某种抚慰般,平静下来。
陆蔓看了暗影中的男人一眼,火光照亮了他的下颌。
是极完美的下颌线,陆蔓脑海中飘过这么个念头,收回视线,低首去就火焰。
火光映照下,陆蔓侧脸的剪影被投在男人掌心。
烟点燃。下一秒,她捻火柴的手松开。
火焰坠落,倏地一闪,熄灭在半空。
她的剪影便也自他掌心消失。
这时的陆蔓抬起头,冷白的指尖捻着烟,清幽纤细的烟雾伴着淡香,袅袅流转。
她的眼眸,寂冷如那细雾,慵倦地一个流转,飘向男人,悠悠地道:“谢了。”
火柴还给对方,转身,步回藤椅坐下,静静地抽自己的烟。
树下,江寂野握着火柴盒,那一双在暗影中更显幽深的眼眸,朝陆蔓投去,定格几秒,收回目光亦收回手,继续抽烟。
两人在各自的世界中抽着烟,互不相扰。
陆蔓抽完烟,欲回房子,方站起,瞥见树下的人迈步走开,进了那片残旧老屋中仅存的,尚算完整的一幢。
须臾,昏黄的灯光从方窗透出。
陆蔓想过他就是那位叫江寂野的建筑工人,这么看来,果然是。
他是住在这工地上吗,条件未免过于艰苦。
老屋的墙皮都剥落,露出里面损烂的石砖,屋顶瓦片也破碎不少,甚至歪斜了,有种风雨飘摇,随时会倒塌之感。
他的雇主,只雇他一人建造这整片房子就算了,为何连个像样的住处也不给安排。这做法,如前台小哥所说,挺黑心,挺资本家的。
而他,竟也愿意接受这样繁重的工作,和这样苛刻的生活条件。
陆蔓头脑里一闪而过了这些,没继续想下去,她觉得自己这刹那的想法有点何不食肉糜了。
那是别人的生活,别人的选择,自有其缘由,与她无关。
她旋身,进屋,回到行李箱旁。
手里还拿着烟和火机,顺手放进行李箱,拿起一捆画框木条。
这些木条自带榫卯结构,依序拼接起来,拼成一个长方形内框,再往上绷一张画布,即可得用于油画创作的油画框了。
一气拼好五个内框,觉暂时够用,该绷画布。
可是,陆蔓无心也无力再继续。
舟车劳顿的疲乏涌上,将她围裹,身体沉重,眼皮也渐沉重。
她缓慢立起,去卧室拿了洗漱用品和衣服,走出,钻进浴室,强撑着洗了个澡。
头发大致吹成半干,一进卧室,立刻躺倒。
因为太累,她入睡比平时要快。
只可惜睡了才不到三小时,即乍然醒来,这点倒还和平时一样。
兀自醒转的她,凝着黑暗,略怔忪了会儿,方意识到,自己不是在家里,而在离家三千里的南方,一座山中古村。
“阡溪村。”陆蔓低徊地喃,声音很轻,像是叹息,抑或风吟。
话音落下时,陆蔓翻了个身,阖闭上眼睛,试图重入睡眠。
可于她来说,一旦醒来,要想再攒起睡意,太难。
她放弃,拨亮了床头灯,掀开被子,滑下床沿。
夜凉如水。
陆蔓穿着件黑色无袖连衣裙,乍一离开床被,觉一阵清寒。
伸手拉开衣柜,从里面拿出件白色蚕丝纱披巾,边往肩头披,边走出房间,按亮了客厅的灯。
客厅尽头的窗下,放着张沙发,深棕颜色,造型复古典雅。
陆蔓缓步走到沙发旁,斜身坐上,身体倚进绵软的靠背。
无聊赖地,目光闲闲游移,掠过鱼骨一样排布的屋脊,掠过雕花房梁,最后落在近旁贴墙的条案上。
案中央摆了只淡青冰裂纹瓷花瓶,瓶中几朵干莲花,枝干蜿蜒错落,透出几分写意,可堪描画。
装画具的行李箱里有素描本和铅笔。
陆蔓去拿了,回到沙发。
踢掉鞋子,腿曲起,素描本搁在膝头,翻开封皮,落笔,画下瓷瓶和莲花,也画下它们映在素色墙上,那显得幽寂的影。
笔不断在纸上勾划,不知不觉间,到了夜半。
外面的天已黑成浓墨。
山影和树影成了墨汁里化不开的墨块。
当浓黑的天际,被破开一条缝隙,山与天交汇处,泛起抹熹微的鱼肚白时,陆蔓才终于歪在沙发上,睡了过去。
再醒来,阳光已全然赶退了黑暗。
窗外响着啁啾的鸟鸣,很近,似在耳边。
陆蔓撑起身体,懒懒探身,纤指捏住窗帘,扯开一些,往外看。
没看到鸟雀,倒先看到了那位建筑工人忙碌的背影。
目前来看,响动确是不大,至少没有吵醒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