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尽眼前人海。若是长剑可以削人言,那他必然已杀尽人言。
从未一刻,如此清晰了然,世人的尊崇只是于他的战功赫赫,其实没有这些,他这个人还是那样不讨喜。他只是个不讨喜的人,一个活生生的人,他容忍不了他们伤害他的挚爱。
只恨空有战马利剑,他唯有抚着她被扯得生疼的发,以孤身拥她一人。
他泛着光润的眼,压着艳阳下最骇人的痛楚,没有人再敢上前。
苍婧在他怀里,闭目许久,终觉了他的身子紧绷而抽着。
她的手扣在他背上,“没事了,我没事了。”
萧青没有敢看她有狼狈,他一把扯去了他的外袍,给她披上。外袍褪去之后,他只剩棕褐色的里衣。
“八材,回家!”萧青跨上了马,牵起了马车的缰绳,面着人群,面着苍穹,“天下恶人从此加我一个,我萧青与吾妻同生共死。”
铁蹄惊掠处,潇潇风鸣。双鸿雁,无处话哀,行过世说纷纷,再不道一字证清白。
八材抹着眼泪,爬上了马车。
“八材,不要哭。”苍婧没有哭,没有落泪,她拢着萧青的外袍。
八材抽泣着点头。
萧青像以前那样,像个骑奴时那样,给她的马车开路。人海由着萧青的步步前行而散开。
威震天下的大将军,仍然为他的公主牵起了马车。
他骑在马上,没有低头,没有胆怯。得了世人尊崇的长平侯,做回了骑奴。他不要这些虚妄的尊崇,没有人明白,就无需有人明白。
不做避雨者,不求安宁处。但为挡雨伞,同入雨纷纷。
他们看着,看着萧青的官袍,萧青的马。他们都说那是长平侯的荣耀。可他把官袍给了她,他的马还在为她开路,他把自己的荣耀贬得一文不值。
他们愤慨他的痴愚,他却在愤慨他们的残忍。
在他心里,只有不能护她,才是他的耻辱。
在世人的眼里,他给自己的辉煌增了污迹。他们看不到她,永远也不想看到她。而她还是抬起了她倔强的头,与他一样直面着世人。
走出人群的他们一路远去,朝着家而去。
“他一定是疯子,不然就是傻子。”萧然踢了踢脚旁的碎石。
一把杀猪刀又抵着颈,“滚回去卖猪肉。”
那呆于人群的司马长君仿若梦醒。他忽然看到以前,看到两个曾不畏世人,不惧流言的人。那是他和他的夫人。
他们也曾一样冲破了世间所锻造的层层枷锁,他们豪言世人皆醉我独醒。她的夫人爬出了高墙,跳入他怀里,与他私奔而去。
司马长君麻木的面容忽而一颤,呜咽从他身体里发出。他恍然站着,望苍穹,望世间,问自己,何时麻木不仁至此,一路走来,竟忘得彻底!他和他夫人也是那样,海誓山盟,愿为彼此做天下不仁不义人。
一块砖石落地,砸在了朱元昙的脚边。那远去的马车承载的明明是世间最恶的人,可她自问,“为什么?”
苍婧,她与礼作对,与人作对,甚至都要与天作对。朱元昙原以为,像苍婧这样的人,今日是活不了了。可是她那个世人都不认的夫君,竟与她一样,与天下作对。为了她,他不要了名望,连神都要诛。
还有那个赵蔓芝,那个本该祭死在墓下的女子,她不仅嫁了人,还穿着捕吏的衣服,追逐在街巷,提着剑去捕那些闹事之人。没有女人会是她那样的。
甚至是落魄的司马长君,都是世间可悲的证明。他的夫人正是休了他,才让他受尽折磨。
世间定下的礼教,他们屡屡在言说的祖礼,为什么她们都不遵守。
不遵守礼教的女人,都若耀眼带刺的花,她们受尽了违抗世俗的教训,可朱元昙竟觉得她们过得很好,比她还好。因为她们不服输,她们自在,她们顽强,她们……她们只是她们自己。
朱元昙头一回在想,这个世间是不是颠倒了什么?她不知什么是真,什么是假。脑子里浮现出了可怕的念头,她所坚信的礼教是不是谎言,骗了她一辈子。
今日的旬安城,不再是太平人间。
太守府里有诸多乱事之人,依法责刑。率先惹事的十人,赵蔓芝抓了三人,二个壮汉,和一个老妇人。
赵蔓芝赶着去了长平侯府。整个府邸都很压抑,没有人敢出个重声。
八材带着伤,眼里含着泪,反复念叨着,“太过分了。”
赵蔓芝没有见到苍婧,只见了萧青坐在房门前。身旁摆着一把龙身缠绕的宝剑。
宝剑镶缀红宝石,是龙的眼睛。龙的眼睛在闪着斑驳的光,好像都在哭。
赵蔓芝轻轻地走进,不敢打扰什么。萧青就像守在门前的将士,握着双拳,看着前方。
“长平侯?”赵蔓芝叫了他一声。
萧青说,“放心,她喝了安神茶,要过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