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家常半旧的银红绫子棉裙⑤,松松挽着髻,像窗外一束幽静低垂的华枝攲倚着,清泓的瞳底映出贾珠的相貌来。
贾珠慢慢地抚上她发凉的手臂,含笑说道:“宫裁不要急,我还好好的……却是辛苦你了。”
李纨听了眼圈儿一红,说道:“其实还好,兰儿这些时日虽未大管,奶母们尽心,竟也不闹我。只是以后万不能这么着,惊得上下人口不安。之前舅舅、还有我娘家那儿都亲自来探视过,林姑父、姑母也来过,方才我已经叫人回过了。倒是那日随你出去的人里,老爷太太很是处理了一批……有人求到我跟前,我没应。”
“必得一处处亲自上门谢完的,到时且听老爷怎么说。”贾珠沉吟了一下,问道,“都有谁?”
“那些能够得着我面前的,不过是严妈妈家的和她那儿子。”
“你那乳母和奶兄是怎么回事?姓严的那个?”
觉着病愈得差不多的贾珠刚向贾政请了安,大概是打量他精神头上来了,于是贾政当即拉下脸喝问道:“枉我还镇日还指望你读书入仕,好歹也是大家公子,莫非你连一下人都管不住?!”
一干陪着闲话的清客相公们全都不在,书房内单只两人。贾珠暗想着晦气,面上一毫不差地应声答道:“那日儿子从平安州回来,在通州⑥那儿便遇着一伙儿人,当时以为是流民,又听见有大疫。那严……严涛逃时儿子已经发了烧,以为儿子也染疫也说不定。”
贾政冷笑道:“通州离京多远?你叫他来报家里头一声也好,他也能逃窜不成?弄到如此田地,教上下悬心,老太太和你太太疼你也白疼了。”
贾珠倒有一万句辩驳,见老父激切动气,也只沉默聆训而已。
虽说贾政是一等严父,眼见刚病缓来请安的长子,话甫一出口便后悔起来。命坐吃茶,缓了缓说道:“你舅舅和我说,那天与你碰上的是廖掌院。廖掌院因着流民事方从平安州⑦宣旨抚民返京,并无流寇尾随。”
廖掌院,翰林院掌院学士廖涵。贾珠心里一过,说道:“儿子那日并未见着廖掌院。只听得闹事之人喧嚷处提及平安州,官驿中便都说是平安州流民进了直隶,乱成一团。儿子出来时已有火并之象,唯独又见了一人蟒服黄带,认出是忠顺郡王⑧,这才耽误了脚程,又分散了家丁。”
贾珠一顿,冷静地说道:“现下想来,既不是流民,则是歹匪蓄意如此。官驿彼时既已起火,后来大雨一浇又酥塌了。那些人吵着要见王公贵人,儿子乱中不敢抢忠顺王的先,唯独不见廖掌院。”
“据你言语竟不见廖掌院,忠顺王也先行避祸。既如此,那些匪类如何能平?”
“儿子当时华服冠金,形制与郡王仪制相类,些许贼匪不过是市井贫户,又如何认得出?何况不久五城兵马亦至。”
“护你来的五城兵马裘副指挥却说此前并不知你亦在彼,乃是上官所命,言有王孙公子,见了你便以为说的是你。后来才知道指挥使是听说廖掌院家丁报的案。”
“那些闹事贼匪?”
贾政冷笑一声:“匪类?五城兵马司并巡城御史已有定论,俱是壬戌案中谋逆自杀的前京营节度使亲辖的逃窜军士!”
贾珠陡然变色。
当今乃洪隆三年四月,三年前五月时太上皇领诸王公大臣、贵戚命妇东巡。不料于热河行宫中有瑞、穆二亲王谋逆事,幸有今上与诸忠贞之士力挽狂澜。只是谋逆虽平,天子却气逾致中风,口不能言,于是今上先进位东宫,又受禅登基改元。
时过三年,壬戌案中的忠臣孝子如王子腾、忠顺郡王等加官进爵不断。而其中逆臣也接连议罪不止,至今风波不平。
例如洪隆元年便已谋反罪处的前京营节度使,又比如空置三年,直待今年三月京察结束后王子腾擢升为新任京营节度使。
贾政见他不语,接着讥诮说道:“若你未认错,那便是忠顺王将你当了靶子,若你认错,那便是你倒霉……无论如何,此事都不宜纠缠,省得不知何时便成了逆党。”
贾珠低头应道:“儿子若有与叛逆勾连惹祸之事,倒甘愿受挞一死。”
贾政勃然大怒:“唯独可幸者便是你竟得救!否则不单你不孝,竟致我与你太太步于高年丧子的田地,甚至你妻青春守寡,你子自幼失怙!此时你又怄什么气?”
贾珠明知是贾政近日来忧心惊吓,乃至于此时格外敏感不堪。于是向前行两步至膝前跪下,小声辩驳:“儿子并无此意。”
贾政仰头阖目半日,叹气疲倦道:“此事你舅舅已料理,今日不过警你两句。明年秋闱大事,还是要以功课为上。这些日不许出门,休养好了要出也须我同意方可。”
贾珠一时发苦,又说了几句见贾政无话,才退了出去。外头早有小厮几人等着,见他出来后打量了神色,方敢摆出笑嘻嘻的模样来讨趣。其中一名叫茶鹤的素来亲近,此时便凑上来笑道:“我们料定爷再是无事的,只说与奶奶又不信,打发人